荡儿满心欢喜地跨进堂屋，礼貌地朝黄鳝伯笑笑，便一头扑进妈妈怀里，撒娇地说：“妈妈！我日夜想您呀”妈妈只是笑笑。荡儿问：“妈妈！您不是讲明天回来吗？”
妈妈的嘴角动了一下，没有答话。荡儿又问：“妈妈！爸爸好吗？今年，他又取得了什么新的科研成果吗？”
妈妈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荡儿再问：“妈妈！《我们走向科学之路》那本书你给我买回来了吗？”
“……”荡儿说：“妈妈！我还要酒心巧克力。”
“……”荡儿喊道：“妈妈！……”鳊鱼婶说：“荡儿！”
妈妈双手捧起儿子的脸，审视着那双漆黑的眼睛，缓缓地说道：“你先坐好，妈妈有话要问你。”
“我就坐您腿上。您有什么话快问吧！”
荡儿仍在撒娇。“这么大的人了，要坐有坐相，站有站相，莫腰歪脚斜。”
妈妈严肃地说。“荡儿！还是听你妈妈的话吧！”
黄鳝伯手指面前的一把杨木椅子，说：“快坐好。莫惹你妈妈动肝火。”
“什么呀？动肝火！”
荡儿听了这话，才认真观察妈妈的神色，与平时出差回来相比，有着很大的差异。这是什么原因呀？他不该买下中华鲟？他不该保护中华鲟？每次召开全村渔民大会，妈妈都要强调，凡是捕到的稀有鱼种，都要精心保护。谁保护了稀有鱼种，谁就要受到政府的奖励。如今，她的儿子保护了稀有鱼种，难道她会责怪吗？不！绝对不会！妈妈不是那种嘴里说一套，行动上做一套的共产党员。他不该变卖文具盒、派克笔、手表？不！也不！妈妈为了扶持邻村的贫困渔民一起致富，把家中的存款一千元，两千元地往外送，从未犹豫过，从未后悔过。如今，她的儿子为了保护中华鲟，莫说是变卖这几件东西，就是卖掉红砖青瓦屋也舍得呀！哎！这也不是，那也不是，究竟是为什么呢？荡儿连连扑闪漆黑的眼睛，好像半夜三更入了洞庭湖。他懒得再想，干脆说道：“妈妈！我是敲急性棒的人，不喜欢转变抹角。您有什么事要问，就请直截了当。我晓得一点，就回答一点，绝不隐瞒。”
“好！这才是好儿子！”
妈妈的语气中，有信任，有鼓励，也隐含有怀疑。她问：“黄鳝伯捕到一条中华鲟，是你用两千元买了，正养在机动船上，这事属实吗？”
“一点不假。”
荡儿坐下，挺胸昂头，毫不含糊地回答。“妈妈！这没有错吧？”
“保护中华鲟是对的。”
妈妈稍作停顿，又问：“你购买中华鲟的钱是从哪里来的？”
荡儿说：“原来是问这个呀！”
他笑了笑，起身走到妈妈面前，有意逗乐地说：“妈妈！您是怕这钱的来路不正是吧？您是怕儿子当了贼老倌是吧！”
“莫七弯八拐了。”
黄鳝伯猛拍一下沙发扶手，急不可耐地追问：“你快说出这钱的来路。”
哟！黄鳝伯这火，是从何而来呀！荡儿睁大惊奇的眼睛，盯着那张紫红的脸，默神：我一不欠他的，二不赊他的，更没向他借一厘，讨一分，他板起那张脸对人，只怕是发虚火，后悔不该把中华鲟卖给他。那样，他黄鳝伯把中华鲟运进县城，一刀剖了，剁成块块，高价出售，恐怕能多赚几百甚至上千块钱。眼下，黄鳝伯想趁他妈妈刚回村，不了解事情的全过程，故意找个岔子，索回中华鲟。黄鳝伯呀！黄鳝伯！你莫打湿了那碗米。这时，荡儿故意戏弄道：“黄鳝伯！两千元钱我花了，中华鲟我买了。这就像金牛山矗立在目平湖南岸，不可改变了。至于那二千块钱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还是从地下冒出来的，这就不用你盐腌萝卜，淡操心了。”
黄鳝伯说：“这，这像什么话？”
他朝村长摊开两手，愤懑地说：“村长！从小偷鸡摸狗，长大偷牛呀！我那五百元钱，是我一网网，一钩钩，从水里捞起来的，一分一厘都有我的血汗呀！他要赖账不承认，雷公菩萨不得饶过他的呀！”
黄鳝伯扯起衣袖，揩着眼泪。荡儿懵了，毛细孔里直冒冷汗。他慢慢转动两只惊呆的眼珠，回过神来，对黄鳝伯义正辞严地问道：“你说我偷了你的钱？”
“五百元！”
黄鳝伯瞪起擂缽大的眼睛。又说：“你的心好毒呀！掏出来，鱼都闹得死。”
荡儿说：“你讲冤枉话，不怕烂舌头。”
他眼里射出两束火光。黄鳝伯说：“赃证抓在我手里，你就是比滑头鲶鱼还狡猾，也莫想逃脱乎。”
他倏地起身，抠出怀里的一坨人民币，“啪”地甩在村长面前的茶几上，声色俱厉地吼道：“这五百元钱就是我的。每一张票子上都有我卖鱼收钱时粘的鱼鳞，都有我身上的狐骚味。不信，俺就到目平湖水上派出所去化验，就请罗所长派侦察员和警犬来侦察。荡儿！看你是被警犬咬几口好呢？还是当着你妈妈的面承认好？”
他喘了一口气，接着说：“我黄鳝伯不是外人，你又和我屋里汪明好得同脚穿裤，掉了脑壳共得疤。我把你当自己的亲儿子一样看待。你年纪还小，还要升高中，考大学，奔前程。这事闹大了，今生今世你莫想走出目平湖，只能当一辈子被人看不起的渔佬儿。”
他盯了一眼荡儿，继续说道：“你放心，只要你承认，我就不会闹。你是芽秧子，初次经风雨，错回拐，学回乖，知错就改，照样还是逗人喜欢的好伢儿。荡儿！你就莫装傻了，莫抵赖了，好汉做事好汉当，爽爽快快地承认算了。”
荡儿的心肝五脏都快要气炸了，他一把抓住妈妈的手，流着眼泪，颤抖着声音：“妈妈！我是偷鸡摸狗的人吗？妈妈！我是贼老倌吗？妈妈！只有妈妈最了解儿子呀！”
黄鳝伯说：“村长！九州十八县，团转洞庭湖，无论男女老少，都闻听你秉公办事，执法如山的好名声，这回，你千万莫往自己脸上抹黑。”
村长一言不发，脸上也没有丝毫表情，只是两道目光格外鲜亮，注视黄鳝伯，注视荡儿，末尾，她紧盯茶几上那一叠粘满鱼鳞的人民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