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过年了，起早就开始忙忙碌碌，洗澡洗衣服，穿新衣穿新鞋，起大灶，烧油锅，忙来忙去就为了下午晌的一口年夜饭。每个人都很重视，每个人都面带喜庆，既为了迎接新年也为了宽慰去年的一切。年过了，往日的种种好像就在心口划下了一个句号，再不济也是一个暂停键，举家欢腾的日子里，也就那段时间好像才能找到真的自己，好好的享受一下生活，没有外物侵袭。好像只有在那个时间节点里，躲清闲才成了全民的目标，没有苛责，甚至一致认为加班是可耻的，享乐才是正事。也好像只有在那个时间里，生活里才可以舒适、悠闲，高朋满座，喝酒聊天，梳妆打扮，来一个闲散度日。可到底是在这中华大地上规矩久了的人，哪怕就是闲下来了，也还是制定岀了很多的祖宗家法流传甚广。待人接物、迎来送往也自有一趟章程，有些地方就连拜亲戚都得有个规矩框着，生怕后人自此放浪，坏了体统。 南方不同于北方，过年要吃饺子，约定俗成。南方过年要吃的东西有很多，归总一下能列成长长的一串单子，就连年夜饭的碗盘都得凑成一个吉利数，以八九十为尊，八为发寓意财源滚滚，九为久视为长长久久，十为满有团圆、圆满之意。鸡、鱼、肉这三牲在过年时是少不了的，就是祭祖时也得摆上三碗，但这过年时不得不提的还有炸肉丸这项传统，一般腊月28那天就得提前备上许多，还要卤上不少的茶叶蛋。肉丸意指团圆，不光是年夜饭上的菜品，也是过年时招待宾客的一道佳菜。茶叶蛋在不少地区有元宝之称，和瓜子花生一起都是要第一时间摆出来待客的，讨的都是个吉利口。 王江湖卤茶叶蛋的手艺也是不俗。王家所处的地方本就产茶，所做的茶叶蛋皆有真茶，飘有茶香，不似外面卖的那些单靠卤料，还缀有芝麻、莲蓬干一起熬煮，家里有条件的还可以放一些温补之类的药材，鸡蛋也是提前剥过壳的，方便更好的入味。所谓莲蓬干就是整个的莲蓬晒干之后，去肉，单留外面的莲花底座，熬煮之后防上火，不口干。 那年冷，水也难得，所以过年的时候很多人都改吃火锅，这种火锅类似干锅，是将一个个的菜摆在了酒精炉子上，保持温度。鸡汤一锅，鸭肉一锅，红烧牛肉一锅，寓意团圆的炸肉丸作一盘，粉蒸肉一笼，鱼一盘，炒时蔬，香煎豆腐。。。各家菜色自定，各展所长，最终摆盘成个吉利数即可。不过按人数，最少的也凑了个六六大顺，讨个口彩。 过年了就得放炮才热闹，虽然城里严禁燃放烟花，但农村里却没有这规矩。王家众人在上海的年岁长了，也是很久都没放过烟花了，他家附近的烟花厂又多，价格比别的地方也要便宜一半，为了图个热闹，跟村子里一起合订了两大车烟花上门。家家户户的第一炮都是大年三十晚上零点时分的开门炮，开门炮响之后，便是连绵不绝响彻七天的烟火秀。当然谁要是兜里有闲钱的也可以像王家前面村子里的那户人家一样，从初一放到十五，连续十五天，每整点开始，一放半个小时不带重样，奢靡至足，喜庆连连，也累的周围的住户大饱眼福。 王家那边习的俗，大年初一的早饭家家户户都吃鸡汤下面，寓意长长久久、福祚绵长。面里有大致拆分过的整鸡，还有之前炸的肉丸，更有视作元宝的茶叶蛋。那天每人碗里都有承载祝福的肉丸和元宝，但鸡吃到哪一块就靠自己的手气了。鸡头视为鹤立鸡群、拔得头筹、旗开得胜，鸡翅誉为大鹏展翅、振臂高飞，大过年的就连鸡脖子、鸡脚都有很好的解释和祝福，鸡腿的寓意最好，也是多方争抢的主力对象。大年初二，约定俗成的姑爷上门拜丈母娘的日子，照例早饭还是得吃上一顿鸡汤下面，但鸡腿自然都是女婿的。民间有俗语“有儿有女方为圆满”，所以这个本该是丈母娘犒劳女婿的习俗也广为推崇，那些没有女儿的人家，儿子到了年纪娶了亲的，不愿门庭冷落，也还是会简单的煮个面吃上一顿。初三吃汤圆，初四做饼，初五饺子。。。诸如此类，连吃七天，早中晚各有不同。 过年除了走亲戚，更多的时间便是聚在一起扯闲篇、说瞎话。瓜子花生磕了一地，拉东家扯西家的逗闷子，闲的没事就连去丈母娘家吃了几个鸡腿也能被众人比较、打趣一番。 自打王家在村里又起了新房，王家门前的大院子就成了村里很多人争相打卡的地方。王家本就人多，每天光烧水都要烧上五六大瓶，一应物品俱是得备上多份，村里很多人看这人来人往的热闹，总爱往这跑，倒杯热水，泡个茶，一坐就是许久。反正人也够多，天南海北的，各个年龄段的都能聊的起来，很是让人舒坦。至于王江湖，就是现在也还是有很多人改不了口，喜欢叫他一声大队长，每每这时，王江湖总会笑着摆摆手说上一句：“不是队长了，老黄历了都。”
初二那天，还住在王家的周文清自一大清早就成了众人打趣的对象，哪怕就连路过的也要远远的吆喝上一句：“鸡腿吃到了没有啊？你丈母娘给你准备了几个啊？好不好吃啊？”
“是不是你丈母娘家的鸡腿比较好吃啊？看你这都准备赖着不走了？”
“唉，文清，早上吃了几个鸡腿啊？好吃吗？”
“文清啊，你小子可要趁今年好好的多吃些鸡腿啊，要不然等来年你们几个女婿一起上门，你抢不抢的到可就不一定了。你丈母娘别的不多，姑爷可不少啊。那一只鸡可就只有两条腿，我怕到时候不够抢啊。”
周文清又不是什么文弱书生，都是摸爬滚打长大的，生意场上那些难处都趟过来了，哪还能让人在他面前逞了口舌之快去。再说了，家里还有潘晓妹在，护短起来，谁能讨了便宜去。热热闹闹的拼凑些话出来就将那些人打发了，还乐呵呵的互道了声新年快乐。周文清那般理直气壮的站在门口和来来往往的人逞口舌之快，言语间越发露骨，惹得早已成了孩子妈的王冬儿都跑过来瞪了他一眼，掐着他的腰让他注意些言辞。但王冬儿面上那般羞涩的模样，让这一切的动作做出来都满含娇俏，连那个瞪眼都给人一种眼波流转的错觉，看的周文清当场将她拉到身边抱了起来，连转了好几个圈，两人的笑声如银铃般悦耳。 当然又又不少人拉着王江湖和潘晓妹的说他们在大庭广众之下这样有失分寸，但王江湖只是笑着甩开了对方的手没说话，潘晓妹则是直接的剜了那人一眼：“这不挺好的嘛，他俩本就是正儿八经的夫妻，这有啥？你个老顽固。”
不过那年拜年，王家还来了一个让所有人都始料不及的人，老四王春桃的男朋友。拎着东西，在一早就不见了踪影的王春桃气喘呼呼的带领下眼睁睁的走进了王家的大门，闪瞎了所有人的眼。那人潘晓妹早年见过一次，倒是王灵灵印象比较深刻。那年她高考，王春桃没少打着看她的名号回AH，错开间隙去跟人见上一面。 那人正是周烨，王春桃上学时的那个男朋友。听说早年间迫于压力两人分开过，但后来不知怎么又联系上了，就这样一直谈到了现在。经过一番打探，王春桃想结婚的意愿很强烈，但对方看着还好。知道对方今年已经大四，下半年就会毕业之后，王家众人也没阻拦，只是觉得他们现在谈婚论嫁还早了些，还是以同学的名义再相处一段时间，等两人稳定了之后再谈为妥。听完建议，王春桃明显有些失落，但男方倒是看起来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那年过年四处走动的时候，还让王家和多年不曾有过联系的王江边一家重新走动了起来。王江边还是那样喜欢夸夸其谈，王美丽还是那样爱打扮好打牌，只是从前让夫妻俩引以为傲的儿子王承训现在却颇让二人嫌弃。从小被老太太捧在手里宝贝着长大的他现在却动不动被父母当众难堪，甚至辱骂挨打。曾经那个调皮捣蛋、上蹿下跳、活泼的过了头的男孩现在满心满眼透露出疲惫、无奈以及忧郁，好似这几年他家发生的一切事情都仅仅是由于他不争气导致的。他活像个出气筒，父母生活中有任何不满都能尽情的通过不分场合和地方的责辱和打骂他来泄愤。这一切都让和他差不多大，打打闹闹的一起长大的王灵灵感慨颇多。 这些年里，多番迹遇，孩提时的过往也早已随风忘怀。不管是像早先的打打闹闹也好，还是现在的相顾无言也好，他俩的成长轨迹交汇的最多，王灵灵对他一路来的改变也是最有感触。从中考那次开始，他俩之间的对话就变的小心翼翼了起来，王灵灵是亲眼看到王美丽是怎么打骂、羞辱自己的儿子的，她还不能劝，因为在他们眼中是胜利者，她开口王承训的处境只会更加艰难。遥记得，高考前他俩也见过几面，但都被王美丽闹的不欢而散，最后就连坐在一起好好的吃餐饭也变的艰难，再然后大家有意回避，见的也少了。直到现在，她读大学，他复读，两个人之间就更有距离了，为了少惹王美丽他们生气，王灵灵只好将自己尽量隐藏起来，免得迁怒。 不光是王承训一家如此，和王灵灵那一批差不多大的孩子好像都遇到过差不多的处境。他们中很多人的学历都赶不上现如今的王灵灵，甚至极个别的少数也不过是跟王灵灵一样的大学生，分不出个高下。那些孩子就算自己不介意，被比较的多了，也还是会将气都撒在了王灵灵的身上，谁叫她如此不懂事的去和他们并肩，疏远是肯定的。周遭对她大学生的身份也很暧昧，表面夸耀的不少，但背后的闲言碎语也不少；对她是既尊重也不服气，看热闹的人很多。表面尊敬是因为她是大学生，背后议论是因为她是女孩子，但至少还是让很多人有所改观的，毕竟王家的女眷看着旁人对王灵灵的态度都会讶异的说上一句：“他们居然会拿你当个人来看待。”
抑或是：“他们拿你当人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