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到方霆。剑眉星目，身形高大挺拔，论外形，一点也不输给魏廷，可越妩就是喜欢不起来。她喜欢的，一直是可以征战沙场、建功立业、封妻荫子的伟男子。而不是在家拨着算盘珠子，锱铢必较满身铜臭的商人。越妩垂下了头。自打魏廷回京，只托人带了封平安信过来，人就进了北山大营，两人只能悄悄鸿雁传书，连个面都见不着了。方霆出了越府，转身就让拂风将收到的鞋袜全部丢进了护城河。从前看越妩，无一处不美好。今天再看见她，无一处不恶心。连带着越府的饭菜都带着股子腥嗖味，方霆连着灌了几大杯子凉茶才压住了没吐。中秋节的前一天，周到护送着崔妈妈和方霆前后脚的回来了。只是后者回府静悄悄的，径直去了襄阳侯的书房，并没有惊动任何人。沈蘅迎到了门口，崔妈妈下车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她，沈蘅甜甜的叫着崔妈妈，又让珍珠上前扶了她，崔妈妈连声对沈蘅道：“不敢当，不敢当。老奴怎么当得起姑娘亲自来接。”
“崔妈妈不辞辛苦大老远替阿蘅跑了一趟燕京，别说来迎了，就是给妈妈揉肩捶背妈妈也当得。”
沈蘅亲热的抱了崔妈妈的手臂撒娇。老夫人早在院子里盼着了，崔妈妈回屋里洗漱了一下，换身衣服就到了正院，大夫人、大奶奶甚至二房的二老夫人都在。知道的是关心沈家的状况，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三堂会审。崔妈妈暗自心疼沈蘅，在襄阳侯府的时候千好万好，倍受宠爱的长大，可将来回到了承恩侯府那样复杂的家里，真担心她应付不应付得来。不等崔妈妈给两位老夫人行完礼，大夫人就亲自搀了她起身，将她按着坐了：“您老人家可是娘面前的老人了，一路风波劳累，赶紧坐会儿，若不是两位老夫人关心大长公主，这会儿就该让您回房躺着了。”
“那我这老货就当着大夫人和大奶奶的面倚老卖老了。”
崔妈妈说着趣儿话顺着大夫人的力气半坐在了圈椅上，开始回话：“大长公主身体很好，亲自见了老奴还托老奴给老夫人和夫人们问好。”
“老奴到燕京的时候，承恩侯府的大少爷带着远管家在城门接的。就住在承恩侯府的客房里，一应吃住内院是郁姨娘在安排，府中中馈自从大长公主府分出来后，就是郁氏在管。侯爷独居在沧澜院。”
几句话，该交待的都交待完了。老夫人说不出是欣慰还是失望。必竟女儿已经去世这么多年，女婿并没有续弦，开始可以说是为嫡妻守孝，可这么多年下来呢？如此看来，果如女儿所说，夫妻二人算是情投义和，只可惜女儿不争气，没能活到与女婿相约白首之期。郁氏管着中馈，那就是依然看中庶长子的意思。不然何必给她这样的脸面？一时间，花厅里众人都不说话，沉默了下来。大奶奶被婆母叫来的时候，还以为只是来接崔妈妈，哪料到，当着她的面，就说起了沈蘅的家事。本来是当着旁话听听的，可听着听着从云山雾绕到半知半解，有心想问，可又没这立场。她曾经听相公说起过，姑姑的死有诸多因素，但姑父原先纳的那位姨娘绝对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怎么听着这意思，襄阳侯府并没有追究那位姨娘，反而她在承恩侯府还很有几分面子？“侯府搬离大长公主府，二婶不好再帮着理事，交回府里也是应当。爹爹不理庶务，只好风花雪月、与笔墨纸砚为伴，府里原先是没有正经女主人，由郁氏代管中馈也是常理。”
沈蘅出言打破了满室的沉默，她笑了笑：“我想给祖母去封信，爹爹是不管事的，由着郁氏一个奴婢管着府中的主子，可祖母却不糊涂。大哥不是娶了嫂子、嫂子还生了侄儿吗？这中馈交给大嫂谁也挑不出理来。”
崔妈妈笑了，眼睛都看不见，她原就是容长脸配着单凤眼，不笑的时候很是唬人，笑的时候到也还亲切：“奴婢曾拿话试过沈二夫人陈氏。听陈氏的意思是，她原也向大长公主提过，大长公主没有答应。”
“这才对。”
老夫人终于笑了起来。大夫人一旁也是笑意盈盈。看着一脸蒙圈的大奶奶和沈蘅，大夫人解释：“蘅姐儿你能想到的，大长公主能想不到？不管将来是你回府，或是你父亲续弦，从姨娘手里接回中馈可比从正经过门的沈大奶奶手里接回中馈容易得多！”
沈蘅恍然大悟，大奶奶若有所思。沈蘅先送了大奶奶回院子，小坐了会就起身告辞，等回了浅香院，周到已经在院子里立等。“姑娘。”
周到行了礼，两人依旧在院子里相对着坐了说话。“西山的那处温泉庄子很是不错，与夫人在承德的庄子相辅相承。一个宜避暑，一个宜养冬。温泉水是自庄子的一处泉眼冒出来的，围着温泉泉眼加以修建，共建了两处大池子和两处小池子。其中一个大池子围了围屋、回廊，另一处大池子旁边修了暖房，小池子直接在主屋里面。”
“暖房现在闲着，将来可以养花或是种些反季瓜果蔬菜都很不错。庄子是新修过的，用的料子全都是最好的，住个百八十年不成问题。”
周到很高兴，沈蘅怕冷又怕热，夏天苦夏的时候，能瘦好几斤，冬天手脚冰凉，又恨不能抱着暖炉不撒手。奶娘还曾因此劝她，要不冬天回燕京去住，北方有炕，屋内反而比武昌府要暖和。“庄子的来历可查清了？”
沈蘅比较关心这个问题。“庄子在官府里记档，往前追溯，最早是纪翰林家祖上传下来的产业，纪翰林读书时家里卖了几处，其中就有这处温泉庄子，那是二十年前的旧事了，当时的买主是一位江南的商人，他的妻子喜欢在西山赏雪，遂买了下来。后来那商人妻子过世，商人的儿子作主将庄子又卖了出去。”
“买家姓刘，是丰台的一处皇庄的管事。”
查到了皇庄的管事头上，这事儿基本上就查不下去了，官府也不敢轻易得罪这些人，他们多数在宫里都是有干爹照顾的：“我就没敢再查下去。不过，办过户手续的时候，到是见过那位刘管事，胖胖的很和善，只是旁敲侧击之下，什么都没有问出来。”
那是自然，萧烈既然敢叫这位管事出来跟周到对接，肯定是个妥贴的人。只是没有想到，萧烈防她个小丫头也防的这么深。萧烈大致猜出了沈蘅的意图，为了保护魏廷，故布迷障这种事他得心应手，两表兄弟打小就互相打掩护。“姑娘，那庄子原先服侍的人，都被刘管事接回了皇庄，只留了庄子附近村子的一对老夫妻，做些洒扫的功夫。”
沈蘅就知道这事儿从庄子源头上是查不出来了，原打算从花草供应、粮油供应之类的源头，看看结帐的是哪家，现在显而易见，全是皇庄。不论是魏家还是萧家，跟个皇庄管事交好都不是难事，也不是大事，可气就在这里，明明不过是个庄子，还搞得这样神神秘秘，也难怪，越妩大归之后会被养在那个庄子里，这保密工作堪比锦衣卫。说起锦衣卫，沈蘅又想起一事来，前世萧烈是在二十岁上接管了北山大营并持节锦衣卫都指挥史，那时沈蘅的姑母皇后娘娘所生的二皇子赵翊还在，赵翊于承平二十六年被封太子，同年死在西山猎场。可手握京畿半数兵权的萧烈，却独独奉了同样是皇后所出的八皇子登基。如此看来，萧烈要么是野心勃勃之辈，要么是皇后或二皇子的心腹。只是为何他不去英国公府节制的西北军呢？西北军可是有二十万之众，在四大镇边军营里位列第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