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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神霄之局(1 / 1)

何为信仰?  倾其所有抱所求。  为了黑莲寺“天下得道”的理想,鼠伽蓝放弃了有机会走向天妖的未来。  甘愿牺牲自我,拥抱知闻钟。  作为古难山掌控多年的至宝,知闻钟本没有被掠夺的可能性。  它长期供奉在古难山,不知开悟了多少菩萨罗汉、受多少佛陀的回响,与古难山早已浑然一体,佛运相连。  无论天涯海角,古难山也可以随时将它召回。  从某种意义上,“搬知闻钟,如搬古难山。”

世间谁能为此事?  所以羊愈这样的年轻妖王,也有机会带着它走出山门。行于闹市,涉于险地。  当然,有鉴于知闻钟的重要性,大菩萨蝉法缘亦是随行护持,不离须臾。  应当来说,对于知闻钟的挪动和使用,古难山拥有足够的谨慎。  但羽族传奇于万古以前所留下来的神霄之地,是一个非常特殊的所在。  它能够在完全自由的情况下,以自毁阻止虎太岁的入侵。能够隔绝内外、甚至于阻断诸位天妖对它的追踪,几乎已经具备了独立世界的雏形。  古难山作为公认的妖界佛门正统,长期唯我独尊。蝉法缘以神霄之地为棋盘落子,也视其他执棋者于无物,摇动一口知闻钟,便要全占全得。  知闻钟在洞穿隐秘、贯通时空的同时,也将自己的一部分,无可避免地投入了神霄之地。  鼠伽蓝的牺牲在黑莲祭法坛中极限放大,就将知闻钟的这个部分牢牢留在神霄之地,间接引动了神霄之地的世界规则,终于撬动了搬走知闻钟的可能!  假如说知闻钟落在神霄之地的虚影,是一只在随时可以回归的信鸽,鼠伽蓝现在的所为,便是抓住了这只信鸽的翅膀,使它无法归笼。  知闻钟的力量,本来凭借知闻之能,自在穿梭于隐秘。  但是在这一刻,它被固定在这种隐秘中。  相较于一个完整世界的规则,古难山僧侣千万年来与知闻钟建立的联系,是如此的脆弱。  而在这联系被切断,知闻钟被固定的关键时刻。  麂性空启用末法时代佛法新传的信虫,已经在极短的时间内,抹去了古难山的印记,开始在古铜钟身镌刻独属于黑莲寺的铭文。  包括羊愈和知闻钟虚影的堕化,也只不过是这个过程里的余波。  此时在摩云城上空,包括虎太岁在内的几位天妖,都可以清晰看到那古铜钟身之上,坚决前行的字迹。  字曰:“自我无妄结菩提”。  下一句,也已经写到了“他心不证”。  那金光隐,夜色长。  旧时代已经消逝,新时代正要来临!  蝉法缘脸上悬挂的笑意早已粉碎,与之一同碎灭的,还有他在这神霄一局里的落子。  为了全占一切,他选择最先收局,结果最先出局。  眼下,赢得什么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能再失去什么。  他的表情无比严肃,几乎没谁见过他这般严肃的表情……因此有了真实的力量。  借由还在隐秘通道僵持的知闻钟,他庄严喝问:“羊愈,尔得悟否?!”

神霄之地里的羊愈,正在镇压入侵其身的黑纹,在此身将堕未堕的关口,将更多的力量投放在知闻钟虚影之中,以此抗拒黑莲祭法坛的钳制。  出家之妖,理应淡泊世情。  他也天生无趣,坦然接受所有。自来不有波澜。  神霄真秘逃出,引来更多竞争者,他并不在意。  谁与他相争,谁阻他前路,也并无不同。  这是他的真。  他同时是骄傲的。要以钟声强问所有竞争者,要叫鼠伽蓝迷途知返,要让鹿七郎认清排名……要“天上地下,唯我独尊”。  这也是他的真。  真如此刻。  他正在挣扎,正在末法降临的堕佛之力中,竭尽全力地挣扎。以在天榜新王排名第五的天妖种子的能力,已经挣扎出了独立而清醒的自我,还要挣扎宗门重宝的归属。  但这时候,他听到了蝉法缘的喝问。  他脸上挣扎的神色,一瞬间消失了。恢复了温煦,平静。  只漫声道:“菩提树下,诸天因果。古难山上,万古灵缘。我辈光王真传,为佛信舍生忘死,岂在谁后?”

在我佛真传之前,当然什么都不重要。包括柴阿四和太平鬼差身上的疑点,包括与鹿七郎的胜负,也包括自己……  他最后的声音,不像鼠伽蓝那么激烈。  但在回应大菩萨的同时,他就已经放弃了对己身的镇压。  黑纹瞬间爬满了他温煦的脸。  使得他邪异、污秽、不体面。  可金光燃遍了他的身!  整个身躯燃烧起来。  他就这样燃烧在空中,火势渐炽、金光渐烈……最后他燃成了一团金焰熊熊的佛火,以光头为撞槌,撞在了那已经被黑纹缠绕了大半的知闻钟虚影上。  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  铛!  古难山头钟声响。  无哪个惊醒,只他羊愈入梦。  光头裂开,崩解,整个佛火金躯消失……但竟然鲜血还在。  鲜血在知闻钟虚影的上半部分,静默流淌下来,“浇灭”了向上攀爬的黑纹。  明明是黑莲寺的鼠伽蓝先一步选择牺牲自我,但他的身躯还在凋零之中,还有纤薄的一部分。  方才还意气风发的羊愈,却是先一步去了。  场内众妖,无不动容。  猿梦极咽了咽口水,向来慢一步的大脑,此刻占领了高地,向他传递一种名为“恐惧”的情绪。  先前遭遇那绝色女子的时候,无甚波澜。只是金光一闪,他就清醒了过来。这一次却是在羊愈敲响知闻钟的攻势前,切身感受到了猿仙廷的手段,他的自信本随之而起。  但是眼前这一幕,着实有些可怕。  神霄之地的探索之旅,才走到这里,大家还什么都没见到。  天榜新王排名第五的羊愈……就没了?  同样有天榜新王实力的鼠伽蓝,眼见得也没几息可活。凋落着凋落着,只剩一截胸膛。  生啊死啊本来也没有什么,他猿梦极这一路走来,也不是没见过血的雏儿。  羽信没了他不也无所谓吗?压根不会被吓住。  但你们要不要死得这么激烈?  要不要闹得这么大?  我猿梦极天生贵胄,只不过是进来随便锻炼锻炼的,我失散多年的猿仙廷爷爷,还在外头等我回家呢!  他看着笼罩自己的金光罩,面无表情。心中已是喊开:“爷爷!我不玩了。能不能提前把我接回去?”

此刻在心里叫爷爷的,不止是他。  他的得力干将、忠心小弟柴阿四,这时候也惊愕不已。  佛说五十八章还拿在手上,还未来得及让羊愈接手,羊愈就已经死去……  等等,难道这也在上尊的计划之内吗?  他在惊愕之余,又生出一丝惋惜来。这些可都是妖族将来的栋梁,是他柴阿四大帝的可用之才。就这么无意义的死去了,岂不是有损妖界大局?  故在心中问道:“上尊爷爷!这死伤太大,太可惜了,咱是不是出来劝劝?”

上尊懒得理他。  劝什么?  都到这个地步了。  再劝鼠伽蓝别死了,劝羊愈活过来?  鼠伽蓝不气得把你柴阿四带走才怪。  倒是羊愈最后所说的,“为佛信舍生忘死。岂在谁后。”

却是让他忽然想到了当初在草原上,草原新任神冕大祭司涂扈与他所讲的“三闻三佛信”。  他一直不知道这句里佛信的“信”,应作何解。  是真,是诚,还是讯息?  只知道这“三闻三佛信”,是“如得广闻”、“如使知闻”、“如是我闻”,也代表世上存在的三口宝钟。  如今,他竟已经见全了。  千万年来响在古难山的钟声,好像在这一刻带给了他某种灵感。近在眼前,若隐若现。  ……  “我佛慈悲!”

摩云城中,大菩萨蝉法缘神色悲悯。  在应做决断的那一刻,他直接放弃了羊愈,要全力保住知闻钟。  而被放弃的羊愈,不仅没有怨恨,反倒主动焚尽残躯,敲这一声钟响,尽一个古难山和尚的本分。  知闻钟的钟声,再次于神霄之地响起。  那幻影勾连本尊,再一次向蝉法缘描述了隐秘。  使得蝉法缘的天妖之力可以捕捉轨迹,反溯神霄。  于是蝉法缘翻掌一推,那定悬高空已然不动的知闻钟,蓦地往前一跳。  不应该说“往前”。  因为它跳跃的方向,并不在这妖界的方位中。  它是跳向了它所知闻的神霄之地的隐秘!  仍以信鸽做比方。  鼠伽蓝和麂性空,是缚住了信鸽腿,叫它不能回笼。信鸽和信笼之间的这段距离,就是神霄之地的隐秘,它并不是存在于时空意义上的距离。  神霄之地的隐秘,又触动了神霄之地的世界规则,直接将这段距离以及距离两边的信鸽信笼冻结起来。  麂性空在这个过程里,以无上神通撬动神霄之地的世界规则,割断了这个信鸽笼子和笼主之间的联系。再趁机抹去这信笼上的印记,在上面刻上黑莲寺的印记,以此完成主权的替换。同时鼠伽蓝也在努力驯化那缚住的信鸽,更在麂性空的帮助下堕化羊愈,以这古难山真传的生死,牵制蝉法缘的动作。  此后信鸽回笼,这信鸽和信笼,也都将以黑莲为前缀,获得新生。  而蝉法缘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做出的紧急应对,却是在告知一声后,直接放弃了羊愈。然后将信笼推回那段代表神霄真秘的距离,信鸽飞不回来,将信笼推过去。此所谓“山不来就我,我来就山。”

在这个过程中,羊愈主动牺牲自我,去烧掉那缚住信鸽的绳,好让信鸽早归笼。他并不知道蝉法缘要做什么,因为这不在事先的计划内,他只是尽他所能,再去做一点什么。  但与蝉法缘却达成了绝妙的配合。  老少两位僧侣,心有菩提之妙,缩短了知闻钟回收力量的过程。  古铜钟身上那句“他心不证开莲花”,已经镌刻到“莲”字的最后一笔。但麂性空那所谓末法时代佛法新传的信虫,却是落了个空!  知闻钟已然落进那段真秘中。  非是妖界之内的任何一个地方,也非是在神霄之地。并不存在于一个具体意义的空间中,而是推进了那段“隐秘”里。  世间隐秘亿万种,芸芸众生哪得寻?  蝉法缘当然不是要让知闻钟就此失落,他这一手的倚仗,在于知闻钟和古难山千万年来的香火联系,在于诸多佛陀菩萨在知闻钟上留下的佛缘。那种联系只是暂时被割断了,当神霄之地的世界规则失去引导,麂性空的手段被时光消磨,那种经年累月的久远联系,仍能恢复。  古难山便可借助这种联系,重新将知闻钟寻回。  甚至不需要太久。  因为在这个时刻,蝉法缘已经紧急沟通了古难山,在他身周已经浮浮沉沉,跃起了难以计数的梵音!  那是古难山对知闻钟的呼唤,暂还未响,只因还不是最好的时机!  不得不说,蝉法缘的这一记应对,真是神来之笔。在黑莲寺牺牲良多的死局里,硬生生挣扎出了机会,赢得了保住知闻钟的可能!  此局古难山死一个羊愈,黑莲寺死一个鼠伽蓝、对知闻钟的图谋落空、还牺牲了大量末法时代佛法新传的信虫。  若予以残酷的对比,还真说不准哪方损失更大。  此时此刻。知闻钟跌落隐秘里。对钟身的镌刻还未完成,这也意味着,它并不稳固,很快会被消磨干净。  可鼠伽蓝已经在刚才,燃尽了最后一点命火。  鼠伽蓝已经死了,他到死都在攀染知闻钟!  但夺走知闻钟的机会,已经失去了……  麂性空怎能甘心?  他那一双密布黑点白点的恐怖眼睛,猛然间闭上了。  恐怖的力量在催生。  在谁也不能得见的隐秘里,那镌刻于知闻钟上的黑字,开始一个一个的自毁,一个一个地撞钟。  要把它撞碎,要把它撞沉,最不济,也要撞掉它的所有印痕。  或者直接毁掉这条隐秘。  我不能镌刻,你也休想召回。  就让这知闻钟,永远沉没于那段隐秘中!  我黑莲寺从未拥有,你古难山便得而复失。  “你找死!!”

蝉法缘怒目而视,不再顾忌任何菩萨体面,怒吼着便一拳捣来,打得无边暗色似琉璃一样碎开。  每一片碎开的琉璃暗色里,都回响着麂性空的狂笑:“我却不会杀你,这遗失知闻钟的苦果,就让你余生夜夜吞咽!”

蝉法缘暴怒如狂,可现在又怎么阻止得了麂性空?  古难山离这里尚有距离,在场旁观的几位天妖,只怕巴不得知闻钟失落,压根也不可能出手。  眼见得一件佛门至宝,要就此消失。  在神霄之地里,却忽地有一个声音响起。  “不,不太对。”

这个声音这样说。  “重新开始吧。”

属于同一个声音的后一句,响在神霄之地的隐秘里。  蝉法缘的暴怒和麂性空的咆哮,一瞬间就戛然而止。  因为就在这一刻,他们两个全都失去了对神霄之地的模糊感知。无论黑莲祭法坛还是知闻钟虚影,都再传不回讯息来。  当然他们也找不到那段隐秘,无从再毁掉或召回知闻钟。  不仅仅是两位大菩萨在此刻惊怒。  一直坐看两伙光头厮杀的虎太岁、鹿西鸣、蛛懿,也全都变了颜色。  因为同蝉法缘和麂性空一样,他们于场外干预棋局的能力,也全都在这时候失去了!  迄今为止,参与神霄之局的第三位执棋者出手了!  但绝非蝉法缘,绝非麂性空。  也不是虎太岁,也不是鹿西鸣,也不是蛛懿……  竟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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