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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树欲静而风不止,严肃身陷囹圄(1 / 1)

第一节严肃首次造访土匪窝

鉴于严肃赴冒英奴这帮人的鸿门宴的时候,表现得像一根钢针一样,宁折不弯,又鉴于严肃在郑德明杀人案的翻案上不遗余力,一点也没有给他们留情面,眼看旧的姚县令的势力他们眼下也够不着、搭不上,他们看软的不行,也不敢就在龟县令眼皮子底下对严肃来硬的,就带话给一向跟他们有利益勾兑的白虎堂的土匪窝头子,让严肃人间消失,让一切做的像是严肃被土匪绑架杀害一样,不留破绽。当然,他们也是左叮咛右嘱咐,不要把他们给透露出来,把他们给卖了。实在不行,也要让严肃身上见伤,给他点实实在在的颜色。

严肃目前接了其他的几个比较琐碎的民事借贷和家庭案件,需要反复往返于大车店和瑷珲城之间。

严肃是一个孤勇者。他没有任何助手帮他。他也需要像王朝马汉一行得力的助手,仿佛骠骑将军一样拱卫着他,或者像军师一样能够为他见招拆招。

为了一个民间借贷的案件,他只身一人来到隔岸就是瑷珲城的江边,到一个“赵家饭铺”吃点饭,然后动身从这里出发到瑷珲城。

因为赵家饭铺饭菜干净,老板伙计看起来都是安分守己的人,每次去瑷珲城,他都要在赵家饭铺打尖。饭铺位于一条主要街道的中间位置,门楣上挂着一个“赵家饭铺”的牌匾,牌匾是黑漆木板红字招牌。几根巨大的红漆圆柱撑起了饭铺的外沿。在饭铺门口房檐下对称地悬挂着两个灯笼,灯笼上写着巨大的“赵”字。

饭铺进来的右手面,就是掌柜的柜台。生意好的时候,饭铺里传来的时候账房拨算盘的清脆的声音。在柜台后面的墙壁上,摆放着一个属于大路货色的、瓶身上绘制的是雍容但稍显俗气的牡丹花的瓷瓶,墙壁正中央是各色各样的陶瓷酒罐,酒罐身上贴了红纸,用毛笔写上“女儿红”、“杜康酒”、“竹叶青”、“烧刀子”、“花雕”、“老白干”等等。

桌面上摆着一个竹罐,罐内插着十数双竹筷。

往里走有一个门,门背后就是厨房。做饭的油烟味、缭绕的烟火和饭菜的香味向外面飘过来。

严肃进门的时候,只有一个桌子是没有客人的。看来今天顾客挺多。他没有注意到,其中有一个桌子上坐着的“客人”正在用他的斜眼瞟着他,面前摆着一叠花生米,一小碗酒,显得一副自在、万事与其无关的样子。

这正是白虎堂派来的一个探子。如果是扑克游戏,严肃手里的牌都已经被对手看的一清二楚了。他们知道严肃的行动规律和习惯,知道严肃出行的目的。

这个探子一直等到严肃点完了饭菜,才慢慢悠悠地出了门,解开门外面停着的一匹马,飞驰而去。

清末和民初的土匪,往往对“零散”的目标采取套麻袋和打闷棍的方式行抢劫之事。但是,这都要在没有别人能看得见的地方下手。

严肃现在是待宰的羔羊,但是他一点预感都没有,直到饭铺的伙计,拿着一根做成一绺形状的布头,偷偷地走近严肃,将绺子向他摆了摆,然后又悄咪咪地若无其事地走开。

严肃平素和大车店的伙计们聊天的时候,也经常听他们提及“绺子”——就是土匪的代名词。

严肃不是特别聪慧的人。他闷头吃饭,心里面还在思忖着案件的事情。

似乎是突然间——就像叩击膝关节之后反射迟延的人一样——严肃明白了,饭店伙计在提醒他,刚才出去的人可能是一个“绺子”。

严肃内心没有太大的波澜。没有多大的恐惧。

他非常明白自己属于那种“头铁”的人。他认准的事情,别人越不让他做,他就偏要做。小的时候,村里的邻居和爸妈在过年时候打扑克,有点小输赢,他居然能哭闹一个小时。他认为赌博就是不对。

但是,这不表示他没有任何担忧。

清末和明初的土匪,不论是哪个地方的,无非是为了图吃一顿饱饭。天灾人祸,百姓吃不饱饭,他们认为,宁可扛着一个人头顶着时刻被抓被杀的风险做土匪,也强过吃野菜啃树皮。

这些土匪有的自己有家,不做土匪的时候就回到家里务农,等土匪窝有“召唤”的时候就上山为匪。没有自己家的,就找一个老百姓家里搞“拉帮套”。

不明白的读者可以自行百度什么叫做“拉帮套”。简单点讲,就是土匪“鸠占鹊巢”,不但吃喝靠着别人老公,还把别人的老婆占了。

严肃觉得这种可耻的“制度”,真是只有那些祖先姓王的、从蛋壳里爬出来的人的脑子才会想到。

出于感激,严肃向伙计和掌柜的点了点头。

但是,严肃还是想以身一试。不能让他们就这样被吓怕了。

严肃吃完饭,结完账,又冲掌柜的点了点头,离开了饭铺,坚定了坐上了去瑷珲城的马车。

那个土匪窝的探子回土匪窝通风报信之后,马上就和其他两个土匪在去瑷珲城的一处路人罕见的地方,追上了严肃他们。

平时白虎堂也很少“劫道”,因为那些有钱的官商知道白虎堂的存在,就很少大张旗鼓地带着贵重赀货走这条路。他们常见的手段,就是打家窃舍,“吃富户”。

严肃听见背后几匹马呼啸而至的声音,十分镇定。

几个土匪也没有像想象中一样给他们套麻袋打闷棍,反而是下马之后彬彬有礼地给严肃作揖。

“我们大当家的邀请严先生来山寨有要事相商。”

白虎堂的人马,不说几百,一两百人还是有的。如果论人数,白虎堂不会怕衙门的那几百号人。最关键的是,白虎堂有枪有马,枪是长枪和打猎的铁铳、甚至还有一门火炮,而衙门的人马只配备弓箭刀枪剑戟。

所以白虎堂虽然和冒英奴这帮人有勾搭,平时他们对上面的剿匪令阳奉阴违,白虎堂也给他们输送好处,但是,白虎堂的人也知道见风使舵,不把事情做到太绝,万一哪天白虎堂遭到灭顶之灾,也能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红楼梦中秦可卿托梦王熙凤,“将祖茔附近多置买田庄房舍地亩,以备祭祀......便败落下来,子孙回家读书务农,也有个退步......”但是世上有的人,连秦可卿的智慧都比不上。有些大权在握的或者仅仅有点小权力的人,往往会有打游戏升级通关之后的幻觉,觉得自己无所不能,并且自己的权力之树常青。他们往往把自己的权力的一分一毫用得淋漓尽致。如果有谁挡在他们的路上,就是挡了他们的财路。比如冒英奴,以前是姚县令的一只狗,现在却装作是瑷珲城的一条龙,目中无人,睚眦必报。

白虎堂对严肃以礼相待,这让严肃知道这里面肯定另有玄机。事情一定会往好的方向发展。

便不固执,随着这几个土匪来到了土匪窝所在的山上。

白虎堂位于三面环水的一处险绝陡峭的、如同一张扑克牌立着插在地上的山顶上。

从山脚往上走,只有一条极窄极窄的小道。道路两边,都是杂草丛生,遍布着高矮不一的树木。走到半山腰的时候,似乎豁然开朗,有一条“S”形的石路,一直通向山寨的最高处,从此处开始,也修建了环绕着整个山寨的、用石头砌成的城墙,在城墙上面,每隔一段有一个垛口,在最上面,可能也是山寨的大佬们居住的所在,一个垛口后面,摆放着一门大炮。

严肃先被带到一个关押“肥猪”(被劫持的人)的石头房间。房间很小,因为山寨是依山势而建,房间的地面是倾斜的,墙面也没有任何粉刷,都是突兀的石头。房间有一个小小的窗户,一个土匪把水递到了严肃面前,说道:

“请严先生休憩片刻,我们大当家的说了,他一会要见你。”

严肃闭眼休息了一会,他不知道为什么土匪头子会对他以礼相待。

过了一会,严肃被一个土匪领着带到山寨的最高处,也就是垛口有一门大炮的隔壁房间。

这个房间四面墙壁都经过粉刷,地面也不像刚才的关押“肥猪”的那个小房间那样是倾斜的,房间有一张大炕,入门的桌子上还摆放着几个陶瓷酒罐,几个杯子,在桌子后面是一张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红漆太师椅,椅背上铺着一张东北虎虎皮。白虎堂的大当家的,就坐在椅子上。

大当家的名字叫做管虎。严肃还没有看到大当家的,就听大当家用洪亮的嗓音,“训斥”着身边的小头目:

“有且来了,怎么不早说?你们是干什么吃的,怠慢了先生!”

见到严肃跟着一个土匪进屋,管虎站起身来:

“哎呀,得罪了得罪了!严先生!”

严肃感到有些受宠若惊:

“管大哥客气了,感谢你看得起我这个无名小辈。”

管虎哈哈哈地讪笑,就像一匹狼在准备吃一头小羊之前打量着小羊一样,上下打量着严肃。

“严先生言重了,应该是我们这些粗鄙之人,不入你们这些有学识之人的眼才是。”

管虎突然脸一板,给严肃扔来了一个“夺命题”:

“严先生怎么看我们这一群打家劫舍的人啊?”

严肃没有防备,也不知道这个大当家的真实面目如何,怎样说才能免得触怒他。

“管大哥的事业是劫富济贫(注:劫富是实,但是济贫则没有),这要是在古代,举义旗拯救苍生的、改朝换代的大英雄就是你们了。

朝廷不善待民,民也不会善待朝廷。你们抛妻弃子,是什么造成的?还不是朝廷腐败,民不聊生,为了吃一口饱饭,实在是无奈之举。

再说,你们打家劫舍,也是冲着那些不义之财去的。一般的老百姓,你们都是不下手的。

所以,据我看,你们比那些吃着皇粮还要霸占老百姓的土地和钱财的官府,要好上不知道多少倍。”

管虎一脸严肃地听着,听到爽快处,不时哈哈大笑。

“先生和我想的是不谋而合啊!”

于是又哈哈大笑。脸上有着一种就像孩子被父母夸赞了之后的那种亮光。

“没想到先生能这么想,实在是少有之人!”

这是严肃第一次来到白虎堂,第一次和管虎之间有交集。

这一次到白虎堂,严肃似乎赢得了管虎这一枚“小迷弟”。严肃靠着他的真诚,换取了管虎的信任和推心置腹。管虎命手下上酒菜,又通宵达旦地畅谈了许久。

第二节 青蒿素

严肃这样做,无非一时在别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拣一些土匪爱听的话,另一方面,这也是他真实的感情流露,没有多少的矫造。作为一个学过法律的人而言,他是真的相信犯罪问题一部分是能够归结于社会不公的。不错,法律应该站在大多数的人一面,但是,小部分人的痛苦,以及造成这种痛苦的渊源,一般是大多数人无暇顾及也不会费心去顾及的。如果百分之六十的人被迫上山称为草寇,那么社会上大概率会倾向于呼吁反思这种逼人上梁山的根源,而如果仅有一小部分人这样,那么社会上大多数人是不会把屁股“下沉”坐到盗匪的位置上去思考的,而这大部分人所持有的理念,是别人灌输他们的,你叫他们相信什么,就相信什么。

他无法不被白虎堂构筑的工事和土匪们手中操的枪械所震撼。虽然这是一个杂牌中的杂牌,也无法排除白虎堂故意摆出来做做样子的可能,甚至无法知道他们的长枪短炮是不是有足够的子弹和炮弹,但是,他们的实力,足以抗衡一个县衙门的武装。而如果一旦他们被招降,就是能够对付螺蛳军队的力量。

即便聪明如管虎,在三方之间搞平衡术,输家赢家都押注,如果策略合理,也可以被利用来为反抗侵略而战。

这是一个官、匪、民甚至入侵的外族编制的一个共存的“生态”网络,互相融合,也互相牵制。从这种生态中展现出的法律和司法,无法不带有它的印记。

“拉帮套”就是此时民间流行的一个习俗。这个称呼,起源于一匹马拉不动马车再套一匹马才能让马车前行的场景。丈夫残疾、重疾,没有劳动能力,妻子就另找一个男子,让他出力劳动、照顾家庭。这样的三人“组合”,就是拉帮套。

土匪乱入,即便是土匪住了一段时间处出了“感情”,上山之后还能给“家里”寄一些银两,这也是令正常人的伦理所不能接受的。

但是,如果是丈夫存在没有劳动能力,家里面临断炊、破产的情况,另一个男人为扶持他们的家庭,出于自愿而“拉帮套”,理应另行看待。

请不要以高尚者自居。因为动辄看别人道德低下的人,往往自己并不高尚。高尚作为一种美德,必须以“爱”作为基础。我们看过无数的自称“高尚”的人,无非是把以居高者的身份和姿态略施仁慈,把“高尚”作为一种需要人看到、需要人颂扬、需要可“量化”的“功德”。

这个问题,如果拿到思想自由的法国,估计可能会出现在法国高考作文题中,而出现的答案,也可能会是百花齐放。

大概,中国是思考社会秩序的国家,法国是思考“人”的国家。

法律不是真理。但是,法律应当有真理的“超越性”。

法律只归纳和禁止社会最不能容忍的行为。所以,法律是最低的道德。尽管如此,法律仍然和道德有内在的密切不可分的关联。

这个最低的道德观,也应该体现“爱”的宗旨。如果神祗有灵,就不会让人在“痛苦中轮回”,就不会让痛苦没有终结,让恶人常居其位。

不要轻易以真理捍卫者自居。

普通人一百米跑不过博尔特,耳朵只能听到20-20000赫兹的声音,眼睛只能看到400-700纳米的光,看不到红外线紫外线,人的鼻子只能嗅到几千种味道。

有着这样局限的“人类”,怎么能期待他能自行找到真理。

所以,那些看到“二男侍一女”就高喊违背伦理道德的人,应该擦亮自己的双眼,再来评价这个问题。

这不仅仅是“实用主义”。的确,这第二个男人拯救了这个家庭免于分崩离析、拯救了丈夫免于病死饿死。但,这不应该是看这个问题的全部视角。

爱情的真谛是什么?

爱情和婚姻不仅仅是romance,不仅仅是荷尔蒙的分泌。爱情也是夫妻之间携手一生、互相关照的承诺。

在特殊情况下——注意,仅在特殊情况下——丈夫一不能履行夫妻义务,二不能履行照顾家庭的义务,这时候,如果第二个、身体健全的男人的引入,完全是为了履行这个互相扶助的义务,这完全有利于实现婚姻的宗旨,而不是相反。

物理学家霍金在得渐冻症以后,他的妻子也是这样做的。虽然从细节上看,他的妻子一开始是完全拒绝这种安排的,和爱慕她、追求她的另一个男子之间,很长时间是守身如玉的。

严肃接到的一个婚姻家庭案件,就涉及了“拉帮套”。不同的是,患重病的丈夫坚持他的妻子找一个“拉帮套”的男人,而他的妻子拒绝。所以,他通过法律手段,逼迫他的妻子这样做。

如果按照法律应允准大众接受的习俗这一规则,“拉帮套”应该完全可以取得清朝法律的认可。

清末的时候,疟疾在民间时有发生。严肃因为接触的人多面广,加之当时的医药水平较低,也感染上了疟疾。

感染上了疟疾之后,严肃一连好几天不能出门,就躺在大车店的宿舍里面。时而打冷颤时而高烧,全身乏力,时而狂呕不止。大车店马老板托人在瑷珲城找治疗的草药,但是他的病情仍然时好时坏。

严肃不是十分明了中医的药理。但是他曾经和一群中医药大学毕业的人,在外面合租房子。

这种缘分让他也见识了中医药的一些皮毛。比如,中医药大学生确实也是学过人体解剖的,需要背诵很多的药方才能不挂科的。

提到中医和西医的比较,严肃认为,西医能够以肉眼观察和试验验证的手段治病。比如,抗生素能够干扰病原微生物的生理功能和生化代谢产生抗菌作用。但是,严肃就是想知道,为什么抗生素能够这样?西药的制药研发企业,是不是在不断的把化学元素拼在一起组合成化合物不断的碰运气?那么,被选择能够治疗某种病(或者能治疗一种病但是碰巧能够治疗另一种病,比如米诺地尔溶液原本是用来周围血管舒张的,结果被证明可以治疗男性脱发)的化合物,确切的作用机理他们真的明白吗?如果说不明白,是不是说明他们不是按照病情机理——寻找治疗病情的手段——寻找化合物的这个流程研发的呢?

但是,对于中药,严肃认为老百姓朴素的信任,源自于中药在很多的普通病情上,的确是具有治疗效用的这一事实。但是,和西药一样,也存在对真正的作用机理说不明道不白的情况。

所以,就他看来,不存在一种药比另一种要更好的优越感。

屠呦呦先生发明了青蒿素的新闻,严肃是在网络上看到的。他正好和合租的哥们探讨过。于是这个哥们很专业地告诉他青蒿素是如何被提取的,而严肃也正好歪打正着,虽然两只耳朵只有半只耳朵在听,却记住了青蒿素提取的流程。

现在,他自己得了疟疾,这是不是一种缘分呢?

严肃躺在床上非常疲倦的身心似乎看到了一点点亮光。他没有那么地振奋,更没有某些人有的救世主的情结。他知道,从理论上说,提取青蒿素是可能的,但是,在这个落后的荒郊野外,他哪里来的资源去做这件事呢?更不用说,要获取别人的信任,不让别人说他是疯子,也不是一桩简单的事情。

严肃不可能拖着病身去采药、提取。因为身体难受,他真的连一点高兴的心情都没有。虽说肉体和精神是分开的,但是他此时的感受就是肉体的痛苦让他精神上也无比的难受。或者说,精神也是物质的、肉体的呢?

严肃还是迫不及待地把自己的想法和马老板说了。马老板摇了摇头,以怜悯的眼神看着他,觉得他发烧烧了好几天,怕是脑子给烧糊了。

等间歇性地感觉好一点的时候,严肃开始正式地盘算这个事情。首先是要到吉林去采青蒿。然后到吉林的一个免费看病的教会医院看是否有乙醚。

严肃看不懂有些文学作品祖传中医的人为什么会把能救人性命的“秘方”秘不示人。土匪来抢也不行,日军来“借”也不行,他们是怎么把悬壶济世的仁医形象和攥着秘方不告世人的行为硬凑到一起的?不觉得人格分裂吗?

所以,他觉得这件事,不需要自己亲自做,分别人一些荣耀和功劳,只要是对社会有利的,对他没有一点害处。

通过自私的手段,让尽量多的人“感激”自己,还不如只言利而不言义的商人。

严肃病情稍微好了一些,就赶忙在大车店请了假,跟马老板道了别,就坐上骡车上路了。

马老板担心他的病情,担心他在路上没有人照顾,一旦病情严重,后果不堪设想,就极力地挽留他。但是,为了根治这时时刻刻就有无数人丧命的病,时间不等人,就顾不上马老板的力劝,还是上路了。

由于疟疾的肆虐,这一阵连俄军也没有过来骚扰。但是,老天并不亏待他们,他们中的一些人也被感染上了疟疾,正躲在自己的窝里难受。

严肃一路上还是没有抑制住自己的病情。一会儿发烧一会儿打冷颤一会又是上吐下泻,他都习惯了,这都是一遍遍经历过的。但是,需要在野外一遍遍的解手,着实让他感觉很尴尬。他忽然觉得人类的大迁徙,没有那么波澜壮阔激动人心,之所以能够大距离迁移,是他们的羞耻心都磨钝了。

东北的山上针叶林比较多,这和他家乡山上动辄遍布数公里的竹林不同。竹林似莽海随风起伏,翠绿的颜色给了他的童年无数美好的遐想。东北的山脉有的石头比较多,针叶林的颜色没有那么鲜亮,带给他稍微有一些压抑的感觉。由于东北的地理位置,阳光都稍微偏南一些,也没有那么炽烈,严肃觉得好像他在家乡午睡醒来之后看到下午的阳光一样,有一种迷蒙不真实的感觉。这是初夏,东北的山岭已经复苏了,在路上他时常能看到三三两两采蘑菇和采药的人。

大车店里面住着一些似乎无所不知的人,他们健谈又好像去过不少地方有不少见识。严肃小学时候,暗自钦佩过一个同学。虽然他每个年级都拿第一,那个同学也不是学霸,但是他在他面前把家里种的花——牡丹、芍药、喇叭花、茉莉花——说的头头是道,让严肃感到无比艳羡。

有个伙计就把青蒿长得什么样告诉了严肃。严肃一一在纸上记录,并且按照他的描述做成了一张图,又让他确认无误。这才让严肃感到放心。

经过了一番颠簸,似乎严肃的病情又好了一些,但是这不过是间歇性的好转。他不敢怠慢,风风火火地来到了吉林的这座医院——“施医院”——即,免费“施舍”的医院。

已经是初夏的季节,在冬雪和严寒催逼和掩盖之下的各种植物和作物,在这个时候如遇到大赦一样,田地和旷野一片生机勃勃和自由奔放的景象。几乎和南方同期,水稻田里已经插上了秧苗,玉米杆已经有半人高,黄豆苗在为未来的开花期积蓄养分。严肃看到田野里不时出现的窝棚,就询问赶骡车的是作什么用的。赶骡车的就告诉他,这是种瓜人家的看瓜棚。

在此地的看瓜棚,一般在远离村落的地带,免得村里的牲畜叨食,也免得不三不四的闲散人员偷瓜。这种看瓜棚,一般都比较简单粗陋——四角是四根粗大的木棍支撑,上面用一根长木棍连接,四周用茅草做成的草苫覆盖。讲究一些的,在看瓜棚的下部,还穿插着木制的一张板,用于堆放锄苗用的农具或者西瓜、甜瓜等杂物。

严肃看着这些看瓜棚,对故乡的思念之情油然而生。

生命如果有意义,肯定是在追求它的时候才会有所体悟、有所发现。你不理它,它也不理你。

所以,人到中年的严肃,通常只是对童年的无忧无虑的美好做一瞬间的追想,这就像一个人喝惯了苦咖啡,只想着咖啡的醇香、余味绵长,而不贪恋粗糙、纯甜的糖块一样。

你不可能四十多岁一睁开眼睛突然发现自己还躺在家乡西瓜地看瓜棚的竹床上面,让童年静止、让一切美好的童年记忆冻结。经历一切其他人都经历过的中年洗礼、像陀螺一样忙于自己的生计、拥抱一切的小确幸、遭遇最初、像拉满了的弓的希冀到最后变成疲软的橡皮筋一样的人生起伏,是他该做的,在他不能抓着自己的头发离开地球之前,也是无法逃离的人生。

但是,即使那一点点的美好回忆,也瞬即充满了他的胸腔,他感觉自己的童年有了这么好的开始,上天在未来也不会亏待他。

在他的家乡,春天是从柳树条探出嫩芽、田野里能吃的茅草一根一根地长出来开始的。蜜蜂不停地在油菜花上起降、停留又飞离,有的时候,村民入冬之前腌的大白菜,也许是它的香味,也招来了无数的蜜蜂聚集。

一望无际的油菜花开的时候,已经是春天的鼎盛季节了。在山脚,散乱地开着几朵杜鹃花,虽然不是漫山遍野,它们好像有节制一样,走几步总能看见几朵。这种幽幽的紫色,只要那么一点点,好像就能装扮一大片的山野。在众花之中,她肯定是那个最勾人眼神的、最动人的。农田里中的紫云英开的花,其富丽堂皇的紫色,似乎有点令人不舒适,因为这种紫色,有点太厚重、太浮夸了,花朵浓厚的气味加上水灵灵的枝杆所散发出的清香的气味,直冲人的脑门。他总是能想起自己在紫云英田里翻滚,直到脑袋上、身上的衣服上,都沾满了点点的紫云英的花瓣、自己被紫云英的浓厚的气味熏晕为止。

一到初夏,西瓜和甜瓜、“水瓜”、黄瓜都初长成了。看瓜棚搭好了,西瓜就要成熟了。

严肃可以看到移栽后的瓜苗慢慢散开枝蔓,到长出黄色的花朵,结出小小的绿色的小瓜,直到瓜上的瓜纹从绿色变逐渐变成深色、更深色,这时候西瓜就开始上市了。

住在瓜棚里,严肃首先感到的是与“晕氧”类似的感觉。看瓜棚是用稻草作为覆盖和遮盖物的,躺在竹床上,床上支起了蚊帐,所以四面都是透风的,睡在竹床上与四面没有遮蔽、以天为被以地为席差不了多少。所以,氧气十分充沛。早上从看瓜棚的床上起来,看到的是瓜蔓上勾住的露珠,在雾蒙蒙的夏天清晨,闪耀着清亮的光。

严肃不知道想过多少遍,假如天堂有无数多的娱乐项目,哪怕是天天举办世界杯和“超级碗”、可以实现小时候憧憬的随时不借助任何工具在天空飞行,又或是天天免票逛迪士尼乐园而不怕跌落摔倒,他还是要首先选择N次地体验在夏天看瓜棚里醒过来的那种与天、与地、与大自然最接近的感受。

严肃拖着自己的病体,来到吉林的“施医院”。在路上他已经想好了假如施医院不信任他他应该如何应对。但是,没曾想,他一到医院,就差点被赶出去。

施医院是吉林省以至于整个东北第一家西医医院,是教会的差会建立的。因为他们认为,与医治灵魂相比较,更为急切紧迫的问题、更实际的苦难是人肉体的疾病问题。但是在那个很多民众将包括西方医学的西方文明统统污名化的清朝,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施医院在此后的义和团运动中被摧毁。

我们可以看看义和团的“揭帖”:

“男无伦,女行奸,鬼孩俱是子母产。 如不信,仔细观,鬼子眼球俱发蓝。 天无雨,地焦干,全是教堂止住天。”

这一群开办医院的人做的事情的伟大,比之于拿破仑征服欧洲、成吉思汗开疆辟土的“伟大”而不让。

严肃本以为施医院至少是一家装饰堂皇的欧式多层建筑,不曾想到了地方,看到的是一个类似于北京四合院的、低矮的平房组成的一个建筑体。

平房没有粉刷,外面都是青砖的原色。四面的平房拱卫着一棵粗壮的大槐树。窗户是玻璃窗户,这在乡下是很少见的。

严肃还没有进到门口,就因为没有戴口罩被门口站岗的护士拦住。严肃一拍脑门,心里想到真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在这个闹疟疾的年代,竟然忘了这个最基本的要求。

严肃便解释说自己有十分要紧的事情要找院方谈。

门口的那个护士看严肃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戴着一副眼镜显得很斯文,就从里面拿了一副口罩,让严肃戴上,问清楚他有什么事情,自己就通报院里的领导了。

教会不会看人下菜单,不会以势利眼看人。如果教会只会对穿得绫罗绸缎的人高看一眼,那就不是教会了。同样,严肃也认为,如果要求一个人达到“完人”的程度,才能被教会接纳,那就是对教义的错误理解。所以,无论什么样的人,都应该被教会接纳,而不必自惭形秽。

不一会就出来了一个穿着西装的西方人,被那个护士介绍是院方的负责人,然后用英语跟他说着什么。

严肃没有怎么听清楚,毕竟这个护士的英语是比较的糟糕。

负责人对着护士说道:“就是他吗?”

严肃抢先接过话头,说道:“是的,是的,是我,我是为你们提供治疗疟疾的办法的。”

严肃费了半天劲,把自己的想法给院方负责人William介绍清楚。William像是在圣经中所描述的见到天使一样的人一样,有一点兴奋,又有一点恐惧,然后又有一点不敢相信。

“这么说,你说的青蒿素真的能够治疗疟疾?你肯定吗?”

William接连说了几遍“(a)re you sure?”并流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我知道我们天天在上帝面前的祷告一定会被他听到的,但是,您真的肯定这件事吗?”

严肃说道:

“为什么不试一试呢?我真的不是为了骗你们的乙醚。我不是骗子。”

为了郑重起见,William还是觉得应该更多地了解严肃这个人着手,就邀请他到办公室长谈。

William院长迈着出于医生职业习惯的紧促步伐,领着严肃到一间病房兼他的办公室。房间不是很大,紧凑地摆放着七八张铁制的病床,没有一张病床是空着的。头上戴着护士帽、穿着大白褂的护士在房间内穿梭,脚步匆忙。没有见到现代医院常见的静脉注射吊瓶,也没有现代类似庞然大物的X光线和CT诊疗设备等医疗器械,只有在桌子上的磁盘上摆着缝针、缝线、注射器、注射针头等等。在角落处一张大的办公桌,桌上摆着一盆绿植,这就是院长办公的地方了。

严肃多少带着一点毫无逻辑的优越感——因为从医学发达的现代穿越过来,就连这个医院院长认识的诊断和治疗设备,都没有他认识的多——但是他及时地掐灭了这种毫无缘由的骄傲,内心里充满了对那个年代利用如此简陋的医疗设备治病救人的医生和他们无私风险精神的钦佩。

在慈善都可以用来做生意的现代社会,在会有人把在非洲挖了多少口井高调地在社交账户上宣示的社会,让人想象促使这群医生这么做的动机是什么比较困难。因为,和其他高调地宣扬的“善行”相比,他们付出了一切作为代价,而不求别人的物质酬谢甚至心怀感激作为回报。

William院长时不时地在谈话中穿插了一些汉语(那个时候叫做“中国话”),怕严肃不能彻底听懂他说的话。虽然这让严肃感觉有伤自尊,但是他也明白自己的英文并非达到了完美的地步,有些专业上的用语他并没有做足准备。

面对William院长带着一丝不信任的、审视的眼光,严肃继续编造他的“谎言”:“William先生,我并非没有根据,在这里浪费您的时间。在中国的经典中医典籍《药典》和《伤寒杂病论》里面,我发现了别人没有注意到的这种草药,对类似的传染病有治疗的作用。在一个碰巧的机会,我发现它对于治疗疟疾有一定的效果,但是疗效并不是十分的明显。这促使我思考,是不是需要提纯里面的有效成分,才能更加有效呢?所以.......”

William院长推了一下他戴着的老花眼镜,露出他的眼睛,似乎“审理犯人”一样,审视地看着他,打乱了他说的话:

“You are not lying? Are you?”

William院长的眼神里面虽然透露着不太敢相信,但是没有刚开始的严厉,好像他准备相信严肃的说辞。

“我要做什么才能让您相信呢?我可以拿我的一切来担保,包括生命。”

似乎这样说还不够,他又加了一句:

“再说了,您试一试这种草药,不需要承担任何风险,而如果这种方法正确有效,可以拯救很多人的生命,您考虑过吗?”

William院长把一只手放到自己的下巴,眉头似乎皱了起来。

“Uh......让我再考虑一下。您现在在长春有住的地方吗?”

严肃看已经很接近达到他的目的了,刚才紧张的全身似乎松弛了下来。

“我可以在长春等您的信。”

严肃站起身来,准备离开。

“Hold on, please. Any chance you believe in God? We need your prayers. We are planning on putting more sickbeds here, but we still need money and resources. Can you pray for us?”

(译文:请等一下。有没有可能您也相信上帝呢?我们需要您的祷告。我们打算增加病床,但是我们需要钱和资源。您能为我们祷告吗?)

严肃曾经收到很多人的求助,但是第一次看到这么迫切的祷告的请求。

看到William院长渴望的神情,严肃意识到他们对这个请求十分的重视,似乎这样做是帮他们一个大大的忙。

似乎在中国和西方之间对待“面子”,似乎有截然不同的看法。也许在中国希望别人帮忙是一种“示弱”的表现。这个“弱”,不是软弱,而是脆弱。英文是vulnerable.

示弱并不可耻,成年人的“面子”,有些时候是自己给自己戴的镣铐。

至于“ask for prayers!”这样的教训,他早在大学时候就已经领悟了。一个人在为一件事祷告,他就相当于一个朝向天堂的天线,如果很多人为一件事祷告,就相当于很多的天线朝向天堂,信号倍增。

严肃爽快地答应了院长的请求,并约定了一天之后同样的时间再次见面。

严肃完全可以“脑补”他们作“决策”的程序——William院长会召集院里的医生护士一起祷告,然后再明天稍早一些作出决定。

严肃自己对如何知道上帝的旨意也不是十分知晓。所以他才有了用羊毛是不是被打湿来“试探”上帝的旨意。

第二天严肃带着在山上采集好的青蒿来到施医院,在这里早早就有一名护士在迎接他——严肃不再感到浑身的紧张,他知道,这是一个信号,他的请求被“批准”了。

果然,William院长安排好了需要用的乙醚,并且指示专人帮助他进行青蒿素的提取。并且立即安排人将提取好的青蒿素让专门辟出来的一个疟疾病人病房的病人服用。

这一次,严肃再一次感到浑身紧绷着的那种紧张。他知道从课本到现实,往往有很多的意外因素会导致实验失败——提取过程的问题、提取物不纯、稳定性等等。

两天以后,全部病人的体温恢复正常,其他症状,大部分已经消失。

就在一部分病人的体温渐渐恢复正常的过程中——护士每天每几个小时都会测量体温——严肃就已经感到胜利在望了。

人就是这么奇怪,有的时候,一点点的好的苗头,就会给人百分之一百笃定的希望。

William院长见到严肃的脸上逐渐有了那种遮不住的喜悦的亮光。但是作为一个医院的院长,他还是要保持冷静和威严,否则他会完全快乐地像一个小孩子,不受“控制”。

整整三天后,全部病人的情况都恢复正常。奇迹出现了。

看着William院长见着谁就喊“miracle, miracle”,严肃也激动地留下了眼泪。

他等不及地带着已经制作好的青蒿素,并且将剩下的青蒿留在施医院,让他们继续提取,自己坐车骡车往回赶。

瑷珲城的疟疾病人在县衙门的安排下,一部分都聚集在一起,由几个中医照料。严肃回到瑷珲的时候,已经黑天了。在夜幕下,要找到他们的聚集点非常容易,因为这几个中医正在一个郊野的开阔地支起几口大铁锅熬药。虽然已经是夏天,但是夜晚的温度还是比较低,天幕低垂,天空的银河像一只硕大的眼睛注视着大地,清冷的空气中充斥着草药的味道。铁锅的下面喷吐出旺盛的火苗,在燃烧一些灌木的时候爆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火苗映照着病人和忙忙碌碌的几个中医的脸庞通红。

就像打扑克一样,严肃不想打“明牌”。他还是想照搬施医院的经验,先让一部分患者试药。

严肃本来想会有一部分人会拒绝,会像看到怪物一样看他。但是,几乎所有人听到这个药已经被洋人的医院使用并且治好了患者的时候,跃跃欲试,争相试药。

回到瑷珲城的第二天,严肃就来到瑷珲县衙,把青蒿素治病的事情一五一十都告知了龟县令。

龟县令本着对严肃百分之一百的信任,也没有觉得这桩事情不可思议。这让严肃感到意外和感动。

龟县令说:

“先生,照说这种事情,怕是只有疯子才会相信。但是我为什么会相信你呢?因为我知道你是一个实诚人,值得信任。

“我给您交个实底吧,我觉得我完全可以把典史这个位子给你做。以前还担心考虑不周,没有跟你透露实情,但是现在我觉得你完全可以信任。也只有你才能担此大任。”

严肃没有料到他提到这一茬,就不好意思推脱道:

“龟先生,我可不是冲着这个职务去的。但是,恭敬不如从命。以后,一切都听从您的吩咐,百死不辞!

“只不过有些人怕不太好对付啊。”

严肃意指冒英奴和他一帮人。

龟县令又说了几句劝慰和给他打鸡血的话。严肃觉得手里似乎有了尚方宝剑一样。

“听说您有个案子,是不是要搞一妻多夫啊?”

龟县令说完打着哈哈。

严肃答道:

“若是两情长久时,又何必在乎多此一人呢?”

严肃看龟县令的话里面有调侃的意味,也用幽默回他一句。

“那就没有办法咯?大清律只能看着一妻多夫不能惩治?”

严肃会意,笑道:

“大清律要是从人情天理判案,就不能判此案不合理。”

龟县令点头同意。

说完,严肃想起在白虎堂的遭遇,就把这件事也告诉了龟县令。

白虎堂没有把冒英奴的名字透出来,但是,严肃绝不是傻子。在瑷珲城他大概只有这一个仇家,而且也只有他才能动得了白虎堂这个棋子。

严肃话里话外都指向冒英奴。

龟县令似乎早已预料到这一切。

“这事是我们照顾先生不周。你放心,这件事做到你头上,就是做到我龟某头上,我绝不轻饶!”

照现代的话来讲,冒英奴似乎小时候还是一个“好青年”。虽然不能说把一切成年之后的乱七八糟的事情都归结到“原生家庭”上面,但是,冒似乎确实是属于那种“缺爱”的人。冒的哥哥因为很早考取了举人,有长相比他帅,冒一直都感觉自己是一只被自己更强悍的兄弟姐妹推出巢穴的杜鹃鸟幼鸟,他理所应当得到的爱,都被自己的哥哥抢夺去了。每每别人看到他俩,都会夸赞他哥哥有出息,出落的俊秀,他总等不来别人也来夸一夸自己。

有的时候,人群中最会搞怪的孩子,通常是亟需别人的关爱、吸引别人注意的孩子。至于成年之后,他们的人生走偏路,是不是跟这个有关系呢?

因为时常跟一些社会上的街溜子混,冒觉得自己的自尊得到了满足,并且他想做更大的官,有更大的排场,让那些瞧不起他的人看看。

虽然冒有可同情之处,但是,他已经走到了悬崖,而没有人给他提醒。

严肃的药治好了疟疾患者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全城以及周围的县。他的药,治好了无数的疟疾患者,使当时的东北一些地方恢复了安宁。

回到大车店,严肃又接了几个民事的诉讼案,往返于瑷珲和大车店之间。

这天,严肃看到龟县令愁眉不展,就禀了门吏,见到龟县令,询问什么事让他不开心。

龟县令便告知他有那么一个命案,不知道从何入手。

瑷珲城有一个经营丝绸店铺的钱姓商人,有一个儿子智文,虽说没有天赋异禀,考中举人,但是人品不坏,但就是爱和一群养鸟的人一起逗鸟赏鸟。因为智文有癫痫,所以每次出门老钱都担心他出意外。一次,他和一群逗鸟的约好了第二天上午在一处花园一起逗鸟,但是这天上午他起得迟,提着他的鹦鹉来到花园已经见人都散去了。结果出意外,老钱到下午都没有找到人,直到晚上才得到县衙通知,他的儿子被人杀了,身首异处,只留下身子,头颅不知道哪里去了。

现在的线索几乎为零,那一个鸟笼也不见了。龟县令不明白如果是见财起意,为了一只鹦鹉不至于把人都杀了吧?钱家来到县衙,愿意出三千两银子,奖赏能找到他的儿子的头颅的人。现在县衙贴出告示,有找到凶手或者鹦鹉的,给一千两赏银。

很多天过去了,这个案子没有一点进展。命案不能侦破,对县令的政治生命影响比较大。所以,龟县令愁眉不展。

第二节 鹦鹉引起的凶杀案;冒英奴自取灭亡

到底这个案件是因为钱智文仇家想灭他的口还是因为由于争抢鹦鹉而导致失手杀人?如果是后者,为什么还残忍的把他的头颅砍掉?

严肃手里没有掌握任何进一步的证据,就不好断定凶手的动机到底如何。

在没有进一步证据浮现出来之前,只能靠着推测和办案人的经验。

严肃没有任何经验。

只能说这个孩子很可怜。

严肃也替龟县令发愁。但是,两人之间除了惺惺相惜,没有庸俗意义上的利益绑定。但是,如果龟县令被人拿捏了,或者被调走了,那么严肃能够做的事情就会少很多,那帮唯恐瑷珲的天下不乱的人,就会趁机作出更大的乱来。

正义是封建社会官员利益链上可以牺牲的祭物。人们常常可能轻忽了利益的多种样式。其中就包括了官员之间互相“帮衬”、互相“扶持”这种利益交换。互相交通有无,互相办原则上不允许的事情,互相绑定荣辱损益,形成一个结实的链条。

所以,要动他们中的任何一个环节,就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严肃决定帮助龟县令破解这个案子。

严肃想起了他最近刚刚看过的一部古天乐主演的香港电影:《犯罪现场》。鹦鹉也可以用来破案,这对于他来说很新鲜。

但是,这部电影里面鹦鹉是在探员故意说出一个嫌疑人的名字之后“发疯”的,这说明鹦鹉对声音的记忆力惊人。

科学家曾经对植物对人的反应做了实验。在同一个实验室里面一株植物看到一个人对另一株植物进行破坏损毁之后,在这个人再次出现在这一株植物时,这株植物的电波发生了剧烈的波动。

可不可以这样假设,鹦鹉对人的声音甚至面貌、穿着都有一定的记忆力呢?

如果这个假定有道理,那么可以这么设计——穿着鹦鹉看见嫌疑人的时候可能穿的服饰,用嫌疑人的口音和鹦鹉说话,如果鹦鹉有剧烈反应,那么这个嫌疑人是凶手无疑。

现在首先要做的事情就是找到鹦鹉的去处。

可是茫茫人海,就这个瑷珲城就有几万人口,而且凶手很可能看到衙门悬赏通告,早已经远走高飞了。

事情就是这么巧,巧到严肃认为他就是命定为了这个案子而来的。

钱家的一个老仆人,这天因为办理丝绸进货的事情,来到了哈尔滨。正巧在哈尔滨的一个买鸟、绿植、杂货的集市上,他听到一个很熟悉的鸟叫声。凑前一看,发现了他很熟悉的鸟笼,里面的鹦鹉腿上绑着的红绳,正是他家夫人在鹦鹉上绑着的红绳。

老仆人看到之后老泪纵横,高兴的是找到了丢失的鹦鹉,让他伤心的是他的主人已经惨遭横祸,已经不在人世间了。

他便询问这个鹦鹉的主人是谁。旁边的人就说是一个商人的,这几天在外面有事,就把鹦鹉寄存在集市,过几天回来取走。

老仆人马不停蹄来到哈尔滨的衙门,向衙门报案、说明来意。

衙门听到老仆人的举报,没有丝毫怠慢,立即派遣捕头带几名衙役蹲守,并将这个商人抓获。

但是,因为案件发生地在瑷珲,且相关证据多数在瑷珲,由瑷珲衙门审理更为合适,所以哈尔滨衙门将这个商人遣送到瑷珲衙门。

严肃听到消息,非常振奋。

但是这个商人一口认定鹦鹉是他从一个中年男子那里买来的。而购买的地点,就是瑷珲城的一个集市。

龟县令十分有八分确认这个商人说的是实话。作为一个成功的商人,没有必要为了一只用几十两银子就能买到的鹦鹉而下死手。

商人没有记清楚卖鹦鹉之人的长相,就知道他穿着短衣,身上还有一股腥臭的味道,大概是捕鱼或者杀猪之人。另外,他的口音与当地的黑龙江口音有很大的不一样。但是,虽然这个商人走南闯北,对某些方言还是没有一听就能辨认是哪里的口音的程度。

况且,瑷珲城的屠户和捕鱼的不止一家。

严肃找到龟县令,突破口就是凶手的口音。

在黑龙江,这个中国最东北的地方,繁衍生息着很多地方来的移民。除了山东河北的移民以外,也有部分西北当时算是“东北”的、内蒙古等地的移民。西北地区的人,部分说的是标准的黑龙江话,部分受他们原来的口音影响,黑龙江话说的比较别嘴。

审判当日,严肃找来了几个不同方言的中年男人,身穿和商人所描述的相同的短衣短褂,轮流地在鹦鹉面前用他们的方言说话。

“你是不是凶手?”

在一个青海人用带青海口音的“普通话”对鹦鹉说话之后,鹦鹉突然炸起浑身的羽毛,不安地在笼子里面的横杆上跳来跳去,“嘎嘎嘎”地乱叫。飞起的羽毛甚至飘落到了笼子外面。

这是实锤了。龟县令和严肃以及堂上的众人,除了判了冤案心里有鬼的几个人以外,都大喜过望。

试验成功!这个凶手是一个操青海口音的普通话的、职业是屠夫的中年男子!

衙门迅速按照凶手的年龄、职业特征、是哪个地方的移民这些特征,锁定了瑷珲城一家屠夫,并将他抓捕。

这个屠夫对他的罪行供认不讳,并带领衙役在钱智文逗鸟的公园里面一颗老树的窟窿里面,找到钱智文的头颅。

原来,在案发当天,钱智文看到逗鸟的朋友们都散去了,本想离开,但是癫痫突然发作,倒在河边,昏迷不醒。这个屠夫挑着杀猪用的担子,看到地上躺着一个人,鸟笼跌落在身边,觉得这个鹦鹉长得很漂亮,应该值几两银子,又见公园里面没有别人,就见财起意,拿起鸟笼就要离开。不曾想这时钱智文醒了过来,和屠夫抢夺鸟笼。屠夫恶向胆边生,拿起杀猪的刀子就朝钱智文颈上砍去,一下就砍掉了他的头颅。屠夫把他的头颅藏在旁边一个老树的窟窿里面,回到家。和妻子商议,第二天就把鹦鹉在集市上卖了出去。

案子以谁也想不到的方式得到侦破,在龟县令眼里,严肃又是功劳一件。

龟县令手底下的几个仵作,除了小姜以外,似乎都认为严肃是瞎猫碰到了死耗子。当然他们不会想到,这个巧妙的点子是严肃在一个无聊的周末打发时间在电脑里面看了一个电影,受到启发而得到的。

在他们眼里,严肃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的前程在铺垫。

“没有想到你还有这一招啊,稀罕稀罕,我们还怕你演砸了。”

其中一个酸酸地说道。

严肃不想搭理他,所以只淡淡地回了一句:

“小小招数,不能登大雅之堂。让你们见笑了。”

严肃对别人的讽刺挖苦还是比较淡然处置的。这个世界永远不缺少见不得做得比他好的人。

大概,放下所有的矜持和酸葡萄心理,对自己的朋友、对手或者同事说一句“干得好”,并不是一件某些中国人擅长的事情。

是因为我们是农耕民族,更多的人是来自草莽之间吗?

有些中国人之间的相处之道,就像把几个刺猬强行凑到一起,互相伤害和刺啦啦地伤害别人和自己的自尊,并且是家常便饭。

严肃不怀疑大家的动机也许是好的。

比如老师对待学生,居高临下的说教甚至指责,在中国就像对待1+1=2一样没有人提出质疑。只要不动手,老师说什么、怎么说,都不奇怪。

初中的时候,有个令人尊敬的老师(不是讽刺他),发现一个同学不认真听课而在抄写歌词,就拿起他的笔记本,用带着滑稽意味的方言念道:

“今夜你会不会来,我的爱还在不在。”

自己的母语不是普通话的人,可以领悟到这是何等的搞笑、讽刺。

同学们哄堂大笑。

如果是我,我会带着一辈子的心里阴影,过自己的一生。

就在严肃以为他穿越的职业生涯要开启新的一个篇章的时候,大车店所在的江东,又频频遭到俄罗斯军队的骚扰。

龟县令的上级,黑龙江省将军寿山,是可歌可泣的抗俄将军,也是明末辽东抗清名将袁崇焕的后代。这和某些贪生怕死的前任不同,寿山将军一腔热血抗击俄罗斯的侵略,这对黑龙江抗俄来说就像是一个定海神针。

按照上级的吩咐,瑷珲的土匪窝子白虎堂应该予以招安,以用来增加对抗俄罗斯军队的力量。

龟县令找到严肃,让他趟这道地雷。

这不仅是因为他信任严肃,而且因为他知道白虎堂既然上一次有机会而不杀严肃,应当是敬重他的人品,这次也不会对他下手。

可是严肃一到白虎堂,跟大当家管虎说明来意,管虎竟然把他给扣了下来。

老虎的腿可以摸,老虎的肚子可以摸,但是老虎的须子不能摸。衙门要招安他们,不给到白虎堂能认可的价码,白虎堂是不可能接受的。再说,再猛的虎,离开了自己的地盘,也会危机四伏。更何况,衙门的招安也不是一次两次了,管虎有无数的理由相信衙门是在设套让他们往里钻。

但是,管虎不会对严肃怎么样,他只是把他暂时扣下,好跟瑷珲县讨价还价。

如果确实是衙门设了全套,他还能跟衙门掰掰手腕。

严肃被扣的消息传到了县衙门。

龟县令坐卧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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