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出口的瞬间，仿佛空中的风都停了下来。分明已经要入秋了，空气中却充满着令人窒息的黏热。裴锦之垂着眼，半晌没有说话，仿佛没有听到这短短五个字。叶绮凝也没开口，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这确实是他早就想说的话。在回来的路上，在西北，或者在更早。只不过，裴锦之的病他一直惦记着，她就想着，等治好他，他再离开。如今她探查过，裴锦之的腿已经基本没了问题。只要在恢复些时日，就与常人无异。她也到了该离开的时候。叶绮凝的双唇紧抿着，裴锦之不说话，她也没有想再说一遍。纵然是憋了许久的话，却只有一次说出口的机会。说出来后，虽是如释重负。一颗心确实被捏到了一处，如何也不能再次开口。裴锦之垂着眼，好像一尊亘古不化的石头。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抬眼。眼中无悲无喜，甚至还笑了笑。“怎么了？新来的厨子做饭不好吃？知道你嘴刁，只是上个厨子回家省亲了，这样吧，过几日我再把他聘回来。”
他轻声说着，好像是在安慰叶绮凝，不要急躁。也或许，他是在安慰自己。可叶绮凝只是看着他。裴锦之顿了顿，恍然大悟。“哦，不是吃食的缘故，那就是这几日憋得很了？放心，既然此事已了，没人会关着我们了，你想去哪儿？我叫人……”“裴锦之。”
叶绮凝蹲下，直视着他的眼睛。“你知道我的意思。”
裴锦之闭了闭眼。崩裂的情绪被掩盖在黑暗之下，好像不看到，就不会流出分毫。可内心的不平静，如何也掩盖不了。他深吸一口气，呼吸都带了颤抖。“为什么？”
他问。按着他的想法，他此时也该是冷静的。无往不利的战神，在生死场上不知走过多少次。有什么不冷静的呢？然而，他却听不到自己声音中的颤抖。叶绮凝别开眼，也觉得眼前微微一热。她定了定神，才勉强把这份热意压下去。裴锦之再次睁眼，直直地看着她。他也不知道为何要这般用力地去看，反复看过这一眼后，日后就真的见不到了。“我以为，至少是你，至少你不会放弃我。”
是啊。叶绮凝分神想着。她又何尝不是这样想呢。只是有些事，即便此时能粉饰太平，日后也会变成心中的一根刺。她看着裴锦之的眉眼，看着他有些泛红的眼睛，看着他眼中的自己。叶绮凝以为，既然是自己提出来的，那她该是不伤心才对。可在裴锦之眼中，却分明看到了如此悲戚的自己。叶绮凝双手紧握，似乎这样，就能叫自己冷静下来。“你我中有太多鸿沟，我们在一起，即便是天作之合，也会变成怨偶天成。”
“不会。”
裴锦之执拗地看着她，嘴里只重复这两个字。“不会。”
他们彼此了解，世界上再没有像他们这样契合的人呢了。怎么会怨偶天成呢？分明就是天生一对。叶绮凝的眉目柔和，她缓缓开口，似乎只是叙述事实，说出的话，却叫裴锦之入赘冰窟。“你还记得，我同你说过什么？”
裴锦之张了张嘴，复又闭上。他想，他知道了。“我说过，我讨厌旁人欺瞒，若是抱着目的来我身边，我绝不姑息。”
裴锦之手上青筋绷起，却又无力地放开。“成敏那件事，是我对不住你，但我以为，我们已经说开了。”
“是啊。”
叶绮凝点头，神色柔和。“那件事，我确实不怪你了，但，其他的呢？”
裴锦之再次紧绷起来。见了他这个反应，叶绮凝错开眼。“纸是包不住火的。”
“我……”裴锦之还想解释什么。却又觉得，现在已经说什么都是徒劳了。“当日我还以为，我嫁给你，是白婉儿他们母女的阴谋，可后来细细想来，你即便是在外人面前，已经是个不理世事阴晴不定的残废王爷，可当真如此吗？”
她看着裴锦之，目光并不犀利，裴锦之却觉得她的目光有如实质，将自己刺了个对穿。她说：“若不是你的授意，哪里有人能这般胆大妄为，连王妃都敢换，还换成功了？”
裴锦之颓然下来，再提不起一丝力气。既然说道了这里，就证明。叶绮凝已经都知道了。果然，这才只是个开始。“我后来又想，既然这是你的授意，可，你是为何呢？”
叶绮凝摇头苦笑。“我想了许久都没有想明白，直到，我见到了曾福。”
“你早就知道了我的身份，对不对？”
裴锦之沉默着。可这番沉默已经给了叶绮凝答案。往日的一切都有了解释。分明是被塞了个替嫁新娘，为何裴锦之会如此淡定地接受了。之后还与她夫妻二人琴瑟和鸣。如何也不是他的性格。可知道了她的身份，那就不一样了。叶绮凝轻笑，眼眶却不由自主红了。“曾福说，他走了许久才走到了京城，当时我就有些怀疑，即便他是个路盲，也不该几个月后才到，果然啊，裴锦之，这又是你的手笔……你刻意派人耽误了他的脚程，只为多出几个月，与我培养感情，确保我不会在得知自己身份后，一走了之，是也不是。”
裴锦之下颌绷得很紧，随后抬起猩红的眼。“是。”
他做的，他都认。叶绮凝再次点头。认了就好。“包括后来去西北，你也早知道我和曾家的关系，我与曾辽在演戏，你又何尝不是。”
“没错。”
事已至此，裴锦之也没有再隐瞒的必要。“桩桩件件，我都认。”
他的喉咙翻滚几番，想要伸出手，却最终像是抬不起来一般，待在了原地。“只一样，我虽是算计了许多，可对你，却是真心。”
真心二字，却叫叶绮凝的眼泪水煎落了下来。“所以我说呀，万万不等假意换真心，不然到了此刻，即便你将一颗心挖出来给我看，我也只会告诉你，我一个字都不信。”
裴锦之霎时脸色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