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三分演技(1 / 1)

蒋双捷向来不是儿女情长的人,更不会放下身段说些柔软的话语,在铜门关时一不小心还会把自己当部下,用红芍的话来说,他的心大得可以跑马。像今天这样处处体贴,固然是因为她中毒了,也令她想到一点:丈夫以前不会体贴,是不是一路以来自己表现得太贤淑太能干了?因为体贴丈夫身为大将军的不易,她竭力做一个完美的妻子,就算再难,也从来不在他面前抱怨半分,都是自己想办法默默解决一切,事后偶尔才透露一两句。想起丈夫方才的模样,她忽然发觉,其实她也可以脆弱的,不必一直戴着完美妻子的面具。蒋双捷哪里知道妻子心里在翻江倒海?看到她神色怪怪的,他只想到两种可能,要么妻子还在为儿子写不好字而伤心,要么妻子为以后可能是个哑巴而伤心,立刻道:“你放心,明日起我会要求老大好好盯着小二子练字的。就算以后是个哑巴,我也不会不要你的。”

这算安慰还是锤击?唐殊真的想一口吞掉自己的舌头。这人,确实本性难移,刚刚还夸他会体贴人了,他便立刻打自己的脸。然而,再想一想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她心头又有几分甜蜜。唐殊不能说话的信息,很快传到了宫里,也传到了其他地方。老管家跑来禀告,将军府来了不速之客。冯国舅又来负荆请罪了,只不过,被他押来,坦背背着荆条跪倒在大门口的是冯九。本来,冯九对蒋大将军夫人下毒一事,只是在京中隐秘流传,很多人都听过,但不确定,这回可好, 好戏一上演,门口瞬间围满了人。老管家摇头不已,说冯九十几岁少年,跟小青蛙似的,一点肌肉都没,自己虽然腿脚不方便,像他这样的,直接都可以打翻六个。“七叔,他脂粉阵里长大的,怎么能跟你比?”

蒋双捷此言,让老管家眉飞色舞,神采奕奕,瞬间年轻了好几岁。“那是,那是,这样的坏小子,要是落在我手里,操练个三五月,包他脱胎换骨!”

“七叔,你也别只看外人,咱们府上两个小子也得你老人家多操心,别到时候咱们也出一个冯九!”

“我呸!你这臭小子怎么说话呢,我替——”老管家驳了两句,忽然醒悟眼前的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小主人,而是跟主子一样的大将军,不由偷偷抹了把泪水。唐殊拉了拉丈夫的衣袖,指了指外面,示意他别让冯国舅他们在外头晾太久。“不管,他害了你,我不打他一顿已经很不爽了,晾一晾他怎么啦?”

“怎么啦?都负荆请罪了,我儿不顺势来个将相和,岂非对不起人家这出大戏?”

杨老夫人的话,让蒋双捷一怔。他平日为人处事,只是难以分心,以守卫边城、打败月蛮为重,不是真的傻,被母亲这么一提点,立刻笑嘻嘻道:“谨遵母亲大人之命!”

他吩咐下人用交椅抬了他,咋咋呼呼,直奔大门口,一见六十多岁的冯国舅被晒得满头大汗,便连声道:“老相爷这是做什么?令公子又是做什么?还不快快请令公子起来?”

他拿出了年少时候的三分演技,话语说得有气无力,断断续续的,说到后来,更是发出一阵猛咳,眼看随时要昏过去。老管家一面替他拍背,一面连声让人赶紧把老相爷扶好,把九公子搀扶起来。冯国舅心情分外复杂。早上散朝后,皇帝召冯国舅进御书房,说据蒋望快报,月蛮最近有所异动,一面不时小范围犯境,一面与西南南廷国秘密往来。为人臣子,不仅要听君主说什么,还要听到他不说什么。冯国舅霎时明白,边境不宁,若月蛮知道文武重臣不和,甚至君臣不齐心,便会觉得有可趁之机,随时可能联合西南南廷国一起发动攻击。他大张旗鼓,本来就是要闹得街知巷闻,尽快传到皇帝耳中,见了蒋双捷举动,倒像自己以势压人,越发不知悔改似的,暗骂奸诈鬼,却装得愁眉苦脸,口中又是一番请罪,并踢了儿子一脚。冯九忍着痛,膝行到蒋双捷面前,连称恕罪。要不是看在如意娇的份上,冯九绝无可能做这种丢人现眼的事情。老头子说了,萧皇后已经在极力拉拢蒋家,自己不低这个头,蒋双捷和皇帝表哥是不会消这个气的,万一蒋双捷怀恨在心,答应了萧皇后,往后冯家可惨了。蒋双捷总算缓过气来了,亲自去扶冯九,解荆棘,冯九自然一番挣扎。如此三番四次,冯九终于看到了老头子约定的手势,顺势爬起来,只感到背上火辣辣的痛,膝盖也是火辣辣的痛。一切结束后,人群各自散去,将军府大门口又恢复了平静。蒋双捷手舞足蹈,将方才发生的事情,一一告诉妻子,十分得意:“七叔真的说错了,那样的人,何止一个打六个,就算打十个都没问题!”

杨老夫人又好笑又好气,让他悠着点,别等下又喊哪里哪里痛了。看着他,唐殊觉得仿佛看到了一起在宫内读书的那个少年,调皮,活泼,爱笑爱玩,各种鬼主意层出不穷。这才是真正的他,铜门关那个背负着血海深仇,一板一眼、不苟言笑的他,并不是。这样的他,需要自己吗?自己又呆板,又无趣。她心头飘过另外一个人的影子,但老夫人的告诫立马又回荡在耳边,连忙摇摇头,将心头的杂念甩飞了。阿狸约她见面,在京郊红叶寺。与上一次见面相隔三个来月,红叶寺处处绿树葱茏,就连山后有名的红叶树也换了新绿。香客游人笑语盈盈,唐殊一步一步向上,暗暗猜测阿狸心意。阿狸以前最喜欢红装,远远的便十分瞩目,今日她却身穿淡青衣裙,裙上绣着不起眼的小花,很是温柔淡雅,只是怎么看都不像阿狸。陪伴在阿狸身边的是个十几岁的少年,眼睛细长细长的往上吊,看上去倒像个清秀的小姑娘,一见面就上前作揖,口称恕罪,说自己年少不懂事,累夫人受罪了。原来此人竟是阿狸的小表弟,给自己下毒的冯九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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