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章(1 / 1)

去到室内,便见屋里早已站了一人,穿着青布素衫,相貌普通,但眼神坚定,那人对着众人作揖行礼后,舒玉强走上前,道:“晁英,你把当日梦中所见悉数说与大家听。”

晁英道:“是。”

几人落座,有小厮上了清茶,晁英也落座下来,慢慢说道:“那日很是平常,小人在朝新楼做完工回去,已是亥时,家中老母也未入眠,正在灯前做些针线活,我伺候着母亲吃完药,便自去睡,与母亲房屋隔着一道墙,从我这边断断续续听到对面咳嗽声,我心中不好受,想着母亲年轻时养我不易,年老时又要遭受病痛,日间在酒楼做工,又与大厨拌了几句嘴,心中便生出一个念头,若是我有很多很多钱便好了,这样我就可以让母亲过上好日子,我迷迷糊糊便睡了过去,等我一睁眼,却突然发现我躺着的那张床很是豪华,而房间亦不是之前的逼仄潮湿,反而很亮很大,我心中很是疑惑,便听得外面一阵女子声,等她们进来,纷纷叫我‘相公,相公’,我问她们她们是谁,她们说,‘奴婢们都是老爷娶回来的,老爷怎么忘了’,便有一女子面目端庄秀丽者,言道,‘老爷,我是你的正妻姚萍,这些姐妹都是老爷外出带回来的’,待了三五日,我便渐渐适应了这个身份,我是一个老爷,家中有良田千亩,店铺无数,我每日吃喝皆是上品,忽有一日,我问府中佣人,‘我娘呢?’府中人皆是满脸愣住,只道,‘不知’,我问了许多人,人人都不知我娘去哪里了,我心中焦急,心想不对,我老娘身体有病,若是不在府中,她又该怎么生活,正当我焦急难耐之时,一个声音自我心中升起:‘如此富贵繁华之地,如何想那年老妇人?’我摇头,心道,‘她于旁人是年老妇人,于我确实至亲之人’,那声音轻柔无烟,可句句让人无法抗拒,她继续道,‘你看看这眼前的生活,难道不是你想要的,只要你忘了那些,你就可以得到常人无法得到的一切。’看着眼前唾手可得的富贵,我自然心动,可是母亲于我也是至关重要之人,我怎能自己富贵,反而忘了母亲还在受苦,所以我跟她说,‘为何不能让我母亲也享受这些东西。’那人阴恻恻道,‘世间如何有两全其美之法,鱼与熊掌如何兼得。’我久久未曾言语,心中两种念头在脑中激荡,忽然,我好像听见母亲对我说;‘阿英,娘给你做了红烧肉,快来吃。’那一瞬间,我心中突然生出了极大的勇气,我大吼道;‘母亲,母亲,我要母亲,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我母亲平安,顺遂’,府院阁楼在我眼中渐渐化成一片虚空,金钱,财富,女人在我眼前消失,我脚不沾地,落入黑暗中,我虽然极力睁开眼,可是我的眼前依旧是一片黑暗,过了片刻,便见远处一点白光渐渐亮起,从那里出来了声音:‘凡尘蝼蚁,竟然也有出我梦境者,当真是小瞧你们人类了。’我看不见她的样貌,只能听见她的声音,我知道她必不是人,心中虽然害怕,但还是说道:‘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回家。’那人笑了:‘从我来尧城后,你是第一个出我梦境者,我着实好奇,你为何不迷恋那些富贵权势,反而因你母亲的一句话而出了梦境。’我道:‘家中幼年贫苦,时常吃不到肉食,有时看到别家吃红烧肉,常常馋的流口水,母亲见我如此模样,便想着法子做与我,她在山中采了蘑菇,做成红烧肉的模样,味道也跟红烧肉相似,每每做好,便唤我来吃。’回忆起幼时模样,我声音渐渐缓了下来,我又一次极坚定地对着远处白光说道:‘想必你有无上功法,能够让人得到一切,可是我只想与我母亲一起,让她安度晚年。’那人无了声息,白光也在我眼中渐渐消失,然后我就醒了。”

众人听得入神,待晁英停时,百里玄明才问:“你刚才所说,你那日入睡前心中有所思求,这才引得莫奇入梦来。”

晁英点点头,“想来也是这个理。”

苏鸢问道:“你在梦中有没有看到莫奇的样貌。”

晁英摇头:“并未,我只听到她的声音,是一女子。”

凌云摸着下巴,叹气道:“竟然是个女子,上古妖兽不应是穷凶极恶的模样?”

苏鸢:“女子怎么了,人分男女,难道妖就没有了。”

凌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我一直以为莫奇是个公的,没想到却还是个雌的。”

众人七嘴八舌的讨论,舒玉强自刚才晁英讲完,心中略有思索,随后道:“众位听罢,可有对付此妖之法。”

南宫九昭难得没有嬉皮笑脸,道:“刚才听这位小哥说完,我却有了一个想法,不知可对?”

百里玄明与他对视一眼,“九昭兄请说,看与我所想是否一致。”

苏鸢也道:“我也想到了一处,你先说说看。”

南宫九昭站了起来,环视一周,“入梦!”

凌云摸着下巴的手停了下来,他眯起眼睛,嘴中嘀咕“入梦”二字,忽而恍然大悟起来:“我知道了。”

舒玉强眼见着众人都心知肚明,问道:“不知是何解?”

苏鸢接了南宫九昭的话继续说,“入梦,就是表面上的意思,进入梦境,刚才听晁英所说,皆是在梦中,所以这个莫奇只有在进入人的梦境之中才会有如此大的法力,而那些人都是入梦而死,所以真正要抓到莫奇,就要在梦中。”

舒玉强又道:“这……这如何入梦,恐怕不是那么容易。”

百里玄明道:“这就要太守大人去搜寻那些死去之人睡前都做了些什么,虽然刚才晁英所说是一种方式,但是每个人都是不一样,所以我们要集思广益,也要找寻让我们进入梦境的途径。”

舒玉强:“这好办,本官即刻吩咐他们去办,只是这莫奇在梦中想必极为厉害,谁入梦境?”

“我去!”

“我去!”

百里玄明与苏鸢几乎是同时出口,南宫九昭比他们慢了一步,等他们说完,见他们异口同声,只道:“既然你们都争着去,我就不跟你们争了,我给你们护法,如若看你们沉睡不醒,我便是想着法子也要弄醒你们。”

凌云本就不想去,此时见百里玄明与苏鸢愿往,心中自然开怀,“我跟南宫兄一样,给你们护法,去那么多人也无用,你们两人去便可。”

如此便就定了下来,舒玉强立刻召集了所有衙役前往死者生前所住之地,仔细问询出事前种种发生之事。见百里玄明与苏鸢愿冒险入梦,亦是感激道:“此番若是能解救尧城百姓,我舒玉强必定对两位感恩戴德,我在此先替尧城的百姓谢谢两位了。”

苏鸢从前在尧城时对于这样的事手到擒来,所以对于此次入梦之事亦是不甚在乎,“舒大人不必如此客气,我自小在尧城长大,尧城就是我的家,家里有难,我岂有袖手旁观之理。”

百里玄明亦道:“降妖除魔本就是我辈之人的使命。”

不出一日,舒玉强就搜集了所有人生前种种,直到那些人入梦之前也都还算平常,并未有大奸大恶之徒,也不过就是一些普通人而已,这些凡尘俗欲也是人人都有的,几人想寻得一些入梦之法,可是却久久无法寻到共同点。唯一的共同点就是睡觉。他们睡了三五日,也都日日正常醒来,可是尧城之中依然天天都有人死去,他们根本无法入梦。倒是凌云想起来一点,道,“你们都是修道之人,心中自然没有凡尘俗欲,那个莫奇找的都是心有欲望之人,你们本心清正,自然入不得梦中。”

南宫九昭也附和道:“这一点我也想到了,我们得先想想自己有什么最想得到的东西,或许这样能够吸引莫奇的注意,此番我们出入尧城,我料想莫奇也一定知道,莫奇那日在晁英梦中所说,我猜她也是一个好胜之人,只看我们能不能吸引她的注意力。”

百里玄明点点头:“九昭说的对,”他转过头,看向苏鸢,“一会我们睡前,多想一些自己内心最想要的事。”

苏鸢:“好。”

苏鸢侧过身子,一墙之隔便是百里玄明,每次有他在,她便觉得安心,与他相识以来,所有的一切都让她心中觉得喜悦,随后她又想到了萧游,萧游于她如师如父,在尧城的日子她觉得开心,虽然萧游待她严厉,但他偶尔也会露出慈爱模样看着她,也不知他是否见到了师娘。最后一个念头在脑中突然升起,像是黑夜中的闪电将她整个人击中,她忽地睁开眼,窗外树影憧憧,暗夜中无半点星光,只一秒她的眼皮像是灌了铅,紧紧闭上。等再睁开眼时,她看到了周围的一切,这是一个巨大的洞渊,而她正在下坠。她不知道她这样过了多久,她一直在下坠,可是一直没有到底。周围一片黑暗,无一丝声响,天地间仿佛只有她一个人。她想,她是谁,她为何在此。等了一会,她又想了起来,她是苏鸢,她在尧城,她要找莫奇,她想到入睡前的最后那一秒,她心中的念头是,对,就是我是谁!一切都开始清晰起来,最开始是一个白点,慢慢那个白点越来越大,周围被它照的越发亮堂起来。太阳!是太阳。太阳扫除黑暗,苏鸢的眼中渐渐能看到周围的景象,随后她被强力拉扯着急速朝下坠去,周围的风像是刀子一般刮在她的身上,她紧闭着眼睛,心口止不住的跳起来,她紧紧咬住牙齿。她坠地了。她能感觉到脚踩在大地上,周围的风停了,阳光照在身上是暖洋洋的。她睁开眼睛,这……这是在森林。入目而去,皆是一片苍翠,有笔直而立的杨树,也有低矮的花簇,林间溪流缓缓流过,有蝶飞舞,偶然一只兔子跃到她身边,正吃着地上新鲜的草。她朝前走去,忽见前面一桐木,其枝丫上竟然卧着一只五彩斑斓的鸟,那鸟全身火红色,尾巴更如彩虹般耀眼。她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鸟。鸟的眼睛紧闭,正在酣睡。苏鸢轻手轻脚地走上前,想要摸一摸那美丽的尾巴,手刚放上去只见周围时空竟然极度扭转。不见了,大鸟不见了,森林也不见了,她站在中间,看着面前的景物被分割成不同的画面,然后一切归于零。她听见了一个声音,很模糊,可是很熟悉。“苏鸢,苏鸢……”玄明!苏鸢也大叫着:“玄明,玄明,我在这里。”

百里玄明的声音离她越来越近,他们彼此都能感觉到他们就在一处,可是他们偏偏找不到彼此。苏鸢问:“玄明,你怎么样了?”

百里玄明答道:“刚才我看到了我父母,然后我又看到了你,你怎么样?”

苏鸢:“我没事,不过我去的地方很是奇怪,那里像是一片原始森林,一个人都没有。”

百里玄明:“这想必莫奇的幻境,我们都出来了。”

苏鸢:“对,肯定是莫奇变幻出来的,我们现在怎么办,这里是在什么地方,为什么我们如此近,可是我们却没办法相见。”

“真是妙啊,妙!”

莫奇的声音自天边传来。百里玄明蹙眉:“莫奇?”

莫奇远远看着两人,笑道:“正是,你们方才不是说看不见彼此,那是因为你本就不属于这个空间,你身上的龙玉让你能够破开时空,进入了她的梦中。”

莫奇的话解了两人的疑惑,苏鸢耳听着莫奇声音的方向,道:“莫奇,你为何要让尧城百姓沉溺于梦境之中。”

“哈哈哈哈!”

莫奇仰天大笑,“他们自愿入梦,自愿留在梦中,又怎能说是我让他们沉溺其中。”

百里玄明:“莫奇,如果没有你的诱惑,他们又如何能够沉迷梦中虚幻之物。”

苏鸢:“对,你休要狡辩,赶紧归还那些人的魂魄,离开尧城。”

莫奇冷笑:“口出狂言。”

百里玄明与苏鸢召唤出灵剑,朝着虚空挥动,赤灵剑与碎雪剑在现世中力量非凡,如此轻轻一挥,也可将大厦倾覆,可是在这梦中,却连风也一丝未动,他们就像打在一团棉花上,没有一丝的回应。“别白费力气了,”莫奇道,“在梦中,只有我杀别人的份。”

百里玄明收了剑:“既是如此,为何不在一开始就杀了我们。”

刚才他见莫奇只是与他们说话,并未现身,而刚才他们所见的幻境也并未有任何的危险,他便想到莫奇知道他们想入梦杀她,她又何尝不想引他们入梦。苏鸢道:“你究竟要如何?”

莫奇淡淡道:“受了老友所托,便送你们一场好梦,只不过你们可要记住,在梦中千万不能忘了你们的名字,如果你们忘了,那就永远留在梦中陪我吧。”

随着莫奇话音落下,周围的一切陡然天旋地转起来,面前的迷雾渐渐散开,苏鸢也看见了百里玄明,两人周围似乎隔着一层透明的罩子,罩子在莫奇说话后,渐渐融合,苏鸢朝着百里玄明伸手,百里玄明亦朝着苏鸢伸去,两只手掌渐渐握在一起。百里玄明:“别怕!”

随后一股强大的力量朝着他们冲击而去,两人紧握的双手被迫分开,光和亮离他们远去。世界又是一片漆黑。凌云看着睡倒的这三人,来来回回在房间踱着步,原本以为只是百里玄明与苏鸢二人入梦,可没想到只是一盏茶的工夫,这南宫九昭便睡了过去,他只当他累了,可没想到第二人依然沉睡,他心道不好,果不其然,他也入了梦中。他将南宫九昭与百里玄明都搬到苏鸢房内,自己就在外面看着他们,时不时他还去探探他们的呼吸,生怕他们一个不小心就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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