暹罗，昭披耶河，靠近曼谷市郊的私人货运码头。 夜幕中，一辆厢式货车缓缓停在码头仓储区入口档杆外。戴着鸭舌帽的司机拉下手刹，面色阴冷地偏头看向档杆旁的保安亭。 保安亭中坐着个染着黄发的年轻保安，他正捧着盒饭，捏着勺子，嘴巴微张，目不转睛地看着放在监控屏幕前的手机中播放的肥皂剧，浑然未觉外边来了辆货车。 货车司机耐心等了几十秒钟，见保安的视线仍被肥皂剧牢牢吸引后，终于忍耐不住，用力摁了下喇叭。 “嘀！”
骤然响起的喇叭声吓得保安一哆嗦，手中饭盒一偏，汤汁就浇到了裤裆处。 保安站起身，把饭盒放到监控桌上，从抽纸中抓起几张纸巾，胡乱擦擦裤裆处的油污，扭头看一眼门口的货车，骂骂咧咧地推开岗亭门，气呼呼走到车前，语气不善地质问司机： “你是哪的人？今晚没船卸货，你来这里干什么？”
“兄弟，帮忙开下门。”
司机摇下车窗，从驾驶台上拿盒烟，抛给保安，脸上堆着笑，客气地道：“我是便利店送货的，半小时前有人向我们店订了十几箱啤酒，让我快点送过来。”
保安接过烟，却仍板着脸挥手赶人：“赶紧走，赶紧走，这里没人订啤酒。”
“就是这里，不会搞错的。”
司机脸上挂着笑，拿起手机，亮起屏幕，坚持道：“你看，刚才就是这个号码给我打的订货电话，他说他叫颂帕。”
颂帕是个很常见的名字，几乎每个暹罗人都认识个叫颂帕的人，叫这名字的有商人，有官员，有警察，有平民，当然也有街头流氓混混。 想起下午刚来的那群人，保安下意识地凑到车窗前，想去辨认手机屏幕上的电话号码。 司机的位置要比保安高一些，他屏幕的角度又朝向里侧，保安只能踮着脚尖，尽量向里巴望。 就在这时，司机脸上的笑容突然转冷，探出左手抓住保安衣领往前用力一拽，手机一松，右手挥拳重重砸向保安后脑。 “嗯…” 保安闷哼一声，两眼一翻，就软软躺倒在地。 司机推开车门，跳下车把保安拖回岗亭，打开档杆，又钻回驾驶室，开车向前方沿河而建的库房区驶去。 夜空中传来一阵机翼旋转的声音，一架四旋翼无人机保持着十多米的高度，紧紧跟在货车后方，保驾护航。 一路往前开到七号仓库外，司机看到门旁的空地上停着十几辆款式不一的摩托车，其中一辆红黑相间的重型机车上挂着个醒目的骷髅头样式的头盔。 “已发现目标，请求下步指示。”
司机沉声说道。 紧接着，他右耳中的隐形耳机就接收到新的指令：“待排除险情后，再展开行动。干活利索点，一个都不许放过。”
七号仓库的库门紧闭，却有关不住的灯光和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从中倾泻而出。 猎杀时刻已经来临，可悲的猎物们却仍在纵情狂欢。 司机把着方向盘，看着七号仓库的库门，喃喃道：“他们跑不了，一个都跑不了。”
他并未停留，把车开过七号仓库后，又旋转方向盘，顺滑地把车停在七号仓库和八号仓库中间的过道中。 无人机升高，绕着七号仓库盘旋观察，刚飞到后门处，就看到一个叼着烟的男人正在放水。他听到机翼旋转的“嗡嗡”声，一抬头，就看到一架无人机正悬停在半空中，用眼睛似的摄像头窥伺着他。 男人心中一寒，刚要张嘴呼喊，无人机摄像头旁的射击孔中立即“咻咻咻”地飞出一蓬细小的针头，精准地射到他身上。他身体一僵，裤子都来不及提，就栽倒在地。 过道中，正在待命的司机耳中又传来新的指令：“风险评估已结束，可立即采取行动。重申，不许杀人，以捕捉目标人物为第一优先。”
一群只会欺软怕硬的街头流氓还需要风险评估？他们只会躲在这种见不得光的地方喝酒嗑药，挥霍短的可怜的人生，又能产生什么威胁？ 司机这么想着，推开车门，跳下车，走到车尾，打开厢货的门。 货箱中黑压压地站着十几个黑衣蒙面，浑身散发着危险气息的汉子。 他们穿着防弹背心，腰间别着手枪、匕首，利落地跳下车，在领队战术手势的指挥下分成两队，一队向前，一队绕后，像幽灵般，悄然无声地经由前、后门，同时向七号仓库冲去。 司机没有跟着一起行动，沉默着站在车厢外耐心等待着。 待七号仓库内开始发出声声惨叫后，林勉才慢悠悠地从车厢中跳下来，看向司机道：“你不进去盯着他们？”
司机摇摇头，言简意赅地道：“我们有分寸，仿真枪加橡胶子弹，不会闹出人命，不会给老板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林勉耸耸肩，觉得很无趣，他本以为这次是要大干一场，没想到只是一场无聊的恫吓。他喜欢那种在刀尖上跳舞的感觉，喜欢用恐惧来对付敌人。 两人不熟，打过招呼后，就陷入沉默。 几分钟后，七号仓库中就静止下来。 “走吧，该去收尾了。”
司机转身向七号仓库走去。 林勉蒙着口罩，戴着兜帽，沿着仓库边的阴影缓缓跟在司机身后。 走到敞开的库门前时，林勉扭头看向黑暗处，低声道：“小白，你就休息吧，这次该换我动手了。”
紧接着，他又压低声音，用尖利的声调，自喉咙中发出短促的：“汪！”
司机听到身后怪异的声音，略一停步，又赶紧加快脚步。 林勉看向库房前停放的机车，默数片刻后，不满地摇头道：“摩托车少了接近一半，后半夜还得忙活。”
他走到那辆最亮眼的重型机车前，摘下那个骷髅头盔，拎在手中，慢悠悠地走进七号仓库。 这间库房的面积比想象中还大，只在门前一片地方亮着灯，其余的地方全被黑暗笼罩。 库房内堆放着两三米高的木料，散发出清冽的木香。 这里存放的都是出口的名贵木料，有花梨木、柚木和橡木，是周英杰自己独立的生意，是他极为重要的一条财路。 这些名贵木料每年产量有限，这里堆放的是周英杰好不容易才从各地转运过来的。 在两旁堆积如山的木材堆中间，横七竖八地倒着七八张折叠桌和塑料椅。 狼藉一片的地面上散落着饭菜、烟头和碎酒瓶，以及斑斑点点的血迹。 大约有二十多个烫着各色头发，打着鼻钉、唇钉、纹着千奇百怪纹身的年轻男女抱头跪在地上。受伤的在低声呻吟，没受伤的都低着头，在虎视眈眈的汉子们看管下，一动也不敢动。 司机站在人堆外，向里睃巡着，想找出那个袭击唐美人的朋克男。 林勉眼带笑意地走到一个捂着流血手腕的年轻人面前，冲司机道：“麻烦你帮我翻译一下。”
他不等司机回话，就蹲下身，看着年轻人稚气未脱的脸，问道：“告诉我，这个头盔是谁的？”
司机还未翻译完，年轻人就眼冒凶光地大声嚷着什么。 不用翻译，林勉也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他摇摇头，一脚踹翻年轻人，抬脚踩在他受伤的手腕上，用力碾压着。 “啊！”
年轻人拱着背，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嚎，拼命挣扎，却根本挣不脱。 林勉踩了一会儿，松开脚，走到第二个人面前，晃着骷髅头头盔，重复道：“告诉我，这个头盔是谁的？”
这是个女孩。她烫着爆炸头，脸上画着浓浓的妆，嘴中呜呜咽咽地说着什么，流出的泪水濡湿眼线，在脸上留下两条长长的黑色泪痕。 司机翻译道：“她说她是被朋友拉过来玩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这个头盔是谁的。”
林勉深吸口气，一把扯住女孩的头发，不顾她的惨嚎，一路拖到最近的木材堆后，抡起头盔，重重砸到木材堆上，发出“嘭”一声闷响。 女孩被吓得发出尖利的惨叫，哭喊求饶着。 林勉不停手，拎着头盔一下又一下地砸向木材堆和女孩身旁的地面上。 那女孩被吓得像只小猫一样瑟缩在木材堆下边，林勉每砸一下，就跟着发出揪心的惨嚎。 她不是配合演戏，纯粹是被吓破胆了，因为只要林勉手一偏，那个结实的不像话的头盔就会落在她的身上。 一口气砸了十多下后，林勉也累得有些气喘，他平复下呼吸，刚一转身就看到司机正站在几米开外注视着他。 林勉不以为意地点点头，抛下瘫在地上抽泣的女孩，拎着外漆剥落的头盔，悄悄活动着被震麻的手腕，走到那群神色各异的小混混面前，用低沉的嗓音说道： “我现在只想找到这个头盔的主人，请他帮我个小忙。谁告诉我答案，我就原谅他今天的冒犯。要是没人告诉我答案，我就让你们永远也回答不了别人的问题。”
这次在司机翻译完之后，很快就有一个女孩顶不住压力，不顾同伴的阻挠，哭着伸手指向一个朋克风打扮的男人。 朋克男大概二十多岁，额角纹着刺青，眼神阴鸷，面相凶狠，在被指认出来后，还怒视着那女孩，出声威胁着。 两个汉子冲过去，一通拳打脚踢后，跟拖死狗一样把朋克男拽到了林勉跟前。 林勉从一个汉子腰间抽出匕首，“噗”一下插进朋克男的右腰中。 鲜血涌出，朋克男立时仰脸发出一声惨叫。 “嘘！”
林勉伸手捂住朋克男的嘴，声音温和地道：“千万别乱动，我捅伤了你的肾，你把刀拔出来会大出血，不及时送医会有生命危险。”
自匕首上涌出的血染红了林勉的手，黏糊糊的很不舒服。 这是他的手第一次被血染红。 以前他由小白代劳，现在只剩下他自己了。 血腥味在心理作用下被放大，钻进鼻孔中撩拨着脆弱的胃，让林勉有种想呕吐的感觉。 以前虽然也经历过很多血腥的场面，但那跟看电视差不太多，不会给自己带来太大的困扰。 而亲自把刀子插进别人体内，那因为肾上腺素疯狂分泌而带来的战栗，却让人心底发寒，有种正被黑暗吞噬的错觉。 林勉没得选，从向唐美人需求庇护的那刻起，他就知道自己的定位是什么。 “以血还血，这是对你今天中午所作所为的回报。现在，你告诉我，愿不愿意帮我个小忙？”
林勉向后伸出左手，司机从另一个汉子腰间抽出匕首递给他。 “嗬…嗬…” 朋克男捂着右腰，额头冒汗地看着林勉。他觉得这个藏在连帽衫下的人是疯的，都不说想要什么，见面就先给人腰子噶上一刀。 人人都怕疯子，因为疯子做事可以不计后果。所以，谁也不会闲着没事跟疯子闹着玩。 林勉没有耐心，他见朋克男没有屈服，手中匕首“噗嗤”一下，又插进他的左腰。 “啊！”
朋克男腾一下坐直身体，惨叫发出一半，就被林勉捂在嘴中。 “这一刀我插的很浅，你再不配合，我就全部捅进去。”
林勉保持着温和的语气，缓缓说道：“你在四十分钟内送医还有救，每多耽误一分钟，就离死更近一分钟。”
朋克男忍着痛，用蹩脚的汉语问道：“你到底…要我做什么？”
林勉从朋克男裤兜中摸出手机，在他面前一晃，人脸解锁后，说道：“给周英杰打电话，告诉他，这个仓库是我们向他收的利息。”
朋克男伸出染血的手，颤颤巍巍地拨出周英杰的电话，待对面接通后，吸着气，用暹罗语大声喊道：“周老板，有人在七号仓库收利息…” 他喊完这句话，两眼直勾勾地看着林勉。 周英杰沉默几秒，果断地用汉语道：“放了我的人，咱们之间的账一笔勾销。”
林勉冷笑一声，挂断电话，起身对司机道：“把人都赶出去，点个三公里外都能看到的大火。”
… 十几分钟后，一架四旋翼无人机沿着昭披耶河溯游而上，落在一艘亮着霓虹灯带的观光船上。 船头，坐在长桌旁的唐振声摘掉太阳镜，说道：“一切顺利，火烧起来了。”
长桌对面的唐美人偏头看向昭披耶河下游的方向，距此几公里外，一片冲天火光照亮了半片夜空。 黑夜中的火光很暖，也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