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三年大疫后开学的第一周。第一批学生所有的费用都是通过社会捐赠而来。众所周知，人生所谓的三道天劫，第一道是情感的执念，能通过这一关的都是不依恋别人情感的人，第二道是人生的愚痴，这一关是后悔与焦虑的考验，殊不知过去的事已经不存在了，未来之事还未发生，第三道天劫是最难的，也是一般人最不容易突破的，那便是意志，就是对所做之事的坚持。若是没有通过三道天劫，怕是很难在社会上立足，而这所学校的学生都是外地的贫困生，没有社会经验和太多的人生阅历。“贺晓俪。”
“到。”
“武敏静。”
“到。”
“雷玉星。”
“到。”
“郑亚洁。”
“到。”
“盘雅玲”“到。”
……教室里，班主任侯委杰正在点名，我在教室外面的玻璃上做了个敲窗的动作。侯委杰的余光虽看见了我，但他仍旧点完了名。片刻后，他拿着花名册走出了教室。我对走出来的侯委杰说：“校长让我告诉你，下午两点半，候骁樯来咱们学校赠书，在惊音讲堂授课。”
侯委杰笑道：“赠多少书？”
我与他并肩往操场上走，说：“这两个班多少人就赠多少，但这书给学生只是借阅，之后需要她们还回来。”
侯委杰一怔，说：“候骁樯是大人物，他做公益，给咱们学校赠书，不是要将这些书送给学生？”
我说：“校长说下午候骁樯在惊音讲堂首讲，如果有学生想要这书和作者签名，就付款，如不想要，就将书还回学校。”
侯委杰看了我一眼，说：“哦，明白了，也就是可以将这些公益捐赠的书变现。”
我想了很久，下意识地扯了扯大衣的袖子，说：“校长有校长的安排，我们只需要按照她的意思办事就好。”
侯委杰点点头，转身进了办公室。候骁樯是朱小文校长的朋友，他是个有身份的人，据说是启灵中文网前董事长，国内IP第一人，百大文学首席执行官，他最近写了一本书《可靠》，这次来惊音学堂，就是为了给学校赠书。侯委杰和我负责学校的行政工作，行政的事情比较多，包括办公室七杂八的事务以及媒体宣传工作。下午一点半，我们就开始在惊音讲堂忙了起来，为两点半候骁樯过来公益演讲直播做准备。惊音讲堂位于学校老师宿舍的二楼，是学校最高端的会议室，讲堂宽敞明亮，墙壁上挂着学校创始人著名作家徽莹的照片，他活了一百多岁，照片里百岁老人的笑容极其慈祥，像是一位和蔼可亲的长辈，日日夜夜守护着这所神奇的学校。座位上的同学们每人都拿着手机，听我的口令，进了学校直播间，学校的抖音账号和视频号名字都叫惊音学堂，眨眼间，庞大的数据支撑起了流量。候骁樯和朱小文来的时候，墙上的时钟正好是两点。同学们望着台上眉飞色舞的候骁樯，全然不知道他是谁，只知道校长说他是个大人物，直到候骁樯说出一个最近很火的仙侠剧，是他给的版权，还拿出自己出版的新书《可靠》，同学们才恍然大悟。“哦，原来这本书是他写的！”
“哎，是个厉害的人物！”
“快，买书，找他签名，与他合影！”
“啊！那个剧我知道，原来是他提供的版权！”
就在候骁樯给几个拿着《可靠》的同学签字时，朱小文突然想起昨晚的梦，她梦见自己右肩上的一只单足金乌接到一条讯号，接受完讯息，单足金乌在她耳边轻声说：“校长，宫里的监测器安装好了，但这套仪器很小，赛虎说他有千万种变化，不知道校长喜欢那种样式，希望校长晚间能去云边看看。”
朱小文对那只金乌用唇语说：“我们去金乌宫看看。”
朱校长的梦境突然变成了一个她很讨厌的男子，她还梦见一个叫金乌宫在学校上空的云朵边，无论白天还是晚上，那朵云一直飘在惊音学堂的上空。朱小文刚成为这所学校的校长，那天晚上她做了同样的梦，之后，每个晚上她的梦境便会与一个男子交换灵魂。有一个晚上朱小文的梦境与单足金乌刚升至云边的金乌宫，就被学校的一阵叫声惊到。什么声音这么有穿透力，能从地面直穿到上空。朱小文迷迷糊糊一看，只见学校操场中央站着很多同学，她们围成一个圈圈，像是在议论什么，显然，那个尖叫声是姚文莫同学发出的。此时的操场，如火如荼。姚文莫被一群同学围着，她头发很短，比男生剪得板寸头只长一点点，他酷似男孩的外表，在全是长发的女子学校，显得尤为格格不入。“姚文莫，你自己不喜欢小孩，凭什么不让我们喜欢？”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太自私了！”
“就你这样，男不男，女不女，有什么资格管别人的闲事？”
“你做那些事，不怕你妈知道？”
姚文莫突然喊道：“你们又有什么资格管我！”
与此同时，我跑了过来，看了一眼所有同学，我把目光停留在姚文莫身上，脑子里呈现出姚文莫的信息。姚文莫，学历本科，25岁，设计师。我温和地问：“文莫，你有什么要求吗？”
姚文莫沉默片刻，抬起头缓缓地说：“不要找我妈。”
顿了顿，她说：“黄老师，其实我妈经常打我……”这句话就像定海神针般，将在场的同学都定住。姚文莫说：“我妈每次打我，都不让我哭，我一直隐忍，我不知道自己能忍到什么时候……我妈从来不给我做饭，都是在外面餐馆吃，她一个月结一次账，我不知道家里的饭菜是什么味道，家庭温暖和亲情是什么，更不知道妈妈的饭是什么概念，我爸妈是公职人员，也许他们没有时间给我做饭，当初他们是因为到年龄了，该要个小孩了，就生了我，他们就是觉得，给我吃饱穿暖就够了，但对我的学习要求很高，说只要好好学习，将来就不用愁，他们认为我一定比他们强，只要我考了第二名，我妈就会打我，除非考第一，满分一百分，考九十六分都不行，都会被打。”
我问：“你爸也不管你？”
姚文莫说：“不管，他虽然不动手打我，但和我妈一样，打我不让我哭，可能他们觉得打我理所应当，我哭却会令他们心烦，只要我哭一声，他们就打一下，我都是被他们打完之后，躲到他们看不见的地方，歇斯底里的狂哭。”
我默默地看着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围着她的同学们不由得垂下头，禁不住有些心疼她。姚文莫挽起袖子，露出满是伤痕的手臂，她眼里涌出了泪水，好半晌，才哽咽道：“后来她再打我，我哭不出来了，变成了大笑，可能我爸妈发现我精神不太正常了，才停了手。”
我问：“你为什么会来这所学校？”
姚文莫考虑了一会，说：“我有个很不好的缺点，就是记忆力好，小时候发生的事，我都记得，对于我爸妈来说，也许他们都忘记了，但我都记得，这些痛苦的回忆，我想忘但就是忘不掉，我来这里，就是为了换个环境‘幼师资格证’，听说考下证，就能在北京安排工作。”
听到这里，同学们渐渐安静了下来。我见场面已经平静，就说：“同学们回宿舍吧，快熄灯了。”
说完这句话，我看见侯委杰和冯少飞拿着手机朝我这边走过来。侯委杰说：“黄老师，候骁樯要进班级群。”
此话一出，操场上顿时又开始沸腾。我朝学生挥了挥手，示意她们安静，转过头问冯少飞：“他进咱们班级群做什么？”
冯少飞和扶了扶眼镜，说：“他让学生们在豆瓣给他好评，打分。”
我惊呆了，说：“候骁樯的这本书不是卖的很火吗？怎么还要我们学生给他做数据？”
冯风和词穷了。这时，侯委杰走过来说：“可能他的书卖的好，就想找更多的流量，趁热打铁。”
冯少飞点点头，说：“侯委杰老师说的对。”
我自嘲地说：“书要真畅销，还需要找流量？我要是咖位，写了一本上榜单的书，还需要苦哈哈的找人做数据？”
侯委杰说：“校长说他身边的资源很多，所以这次必须得帮他。”
第二天上午，我与侯委杰一起到了教室。因为这些学生不懂什么是豆瓣，不知道怎么给一本书做数据，所以两位老师只能手把手教大家。侯委杰站在讲台上，指着手机上的豆瓣说：“大家在应用商店里下载这个APP，然后点开‘得到’，从里面找到‘共创得到年度书单前十名邀你为好书投票’，找到候骁樯老师的书《可靠》，在书的下面进行打分和评论。”
侯委杰又说：“等下候骁樯老师会进群给大家发红包。”
话音刚落，学生们纷纷拿起手机操作了起来。不多时，尘界就将候骁樯的微信拉进了学生群。顿时，班级群里炸开了锅——石霏霏：“欢迎（鼓掌鼓掌）”杨预郊：“谢谢老板红包，祝老板步步高升，宏图大展，如意吉祥。”
游也双：“欢迎欢迎（礼物礼物）候骁樯的微信名叫水帘洞老猴，一进群，就甩了一个红包，毕竟是个百人大群，他进群的目的就是想让大家帮他做数据。发完红包，他在群里打出四个字：“马上直播。”
学生们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学校的老师们自然心知肚明，但也有些意外。一百多个人，最多的抢了二十八，最少的抢的八毛八，显然这个红包金额不小，看来候骁樯确实给自己的书煞费苦心。群里一阵“谢谢”之后，候骁樯说：“大家记得微信读书、得到app、豆瓣，给《可靠》打分和评论。谢谢两个字滚动占满了班级群，紧接着候骁樯打出四个字：“马上直播。”
过了几分钟，他说：“每天记得评论，尽量写长评。”
又过了几分钟，他说：“微信读书也给《可靠》打打分，稍后是我的直播。”
班级群哗啦啦的一阵回复：“已预约直播。”
“好的。”
“好的。”
“已打分。”
“已评论。”
候骁樯说：“打击可以关注我的视频号‘水帘洞老猴’十分钟后开始直播。”
有人带着疑问，有人带着期待，有人为了执行命令。视频号‘水帘洞老猴’一开播，就明白候骁樯在做什么了。他先是在百名学生心目中树立一个IP的形象，再给了她们一些好处，继而让她们帮自己做数据拉流量，最后开直播让她们进来直播间停留，他在直播卖他的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