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北云带着众人离开瘦西湖后，上马便朝扬州府衙而去。 对于今天在瘦西湖发生的事，显然是这伙盐商，将他当成普通绣衣卫来看待了。 这样一看，那金陵的绣衣卫，如果不是被他们给拉下水来，便是只能缩在金陵城作威作福了。 想到这里，徐北云笑了笑。 金陵自大周太祖封王始，便一直设有六部衙司，还有江南大本营在那边。 想来这个千户韩敬也是个苦媳妇。公爹多得是。 如此，徐北云对于今天这伙盐商，敢向一个从五品的副千户，看菜下碟也就释然了。 窥一斑而知全豹，那么整个江南的风气，想来便都是如此了。 反正天子远在长安神京城，他们为官的。不管是知县也好、知府也罢。只要保证治下不出乱民，税收正常。那么便是他们最好的政绩。 对于朝堂上的那些衮衮诸公、以及内阁大臣们来说。这便是好官。等他们的资历熬够了，那便能升官了。 半个时辰，五十余骑打马直接来到扬州府衙。 没等徐北云下马，散布围在府衙大门的大雪龙骑，纷纷转身面向世子，右手握拳捶胸见礼。甲胄在身，行的是军礼。 牛方听到马蹄声响，第一时间睁开紧闭的双眼，待他瞧见从街道那边打马而来的世子，从椅子上起身。带着刘一刀随着一众大雪龙骑见礼后，上前迎接。 徐北云翻身下马，边上的一名侍卫上前接过缰绳，将军马拉到一边。 此时的府衙大门紧闭，雷候和一众府衙属吏，早早便回了座衙。 无他，太丢人。堂堂一府知府被兵围。 而他们此时却做不出任何的举动，总不能让披着衣袍的府衙兵丁们，将这些披甲之士驱离罢。 更何况这些人，不搭话也不讲理。打又打不过，讲，人家又不搭嘴。 一众平时在扬州城里，面对那些普通平民百姓威风凛凛的府衙官吏。最后只能跟着差点气到呕血的同知大人，怒气冲冲地回了府衙。 随后马上让衙丁紧闭衙门。只能在府衙里面，等着知府大人的归来。又更者是江南大营的人能尽快过来。 徐北云瞧了一眼紧闭的府衙大门，也不生气。 原本他也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出，滚滚利来。就算梅应元这个知府没有贪赃枉法，那么他下面的那些官吏呢？ 徐北云让牛叔搞今天这么一出，不是要给扬州知府下马威。也不是拿着景顺帝的旨意狐假虎威。 徐北云是要打草惊蛇，以及来一出投石问路。 惊的是扬州八大盐商，投的是江南官面上所有的人。 这样他才能够瞧瞧，扬州后面都藏着什么牛鬼蛇神。 毕竟扬州盐院去岁那一案，在第一次觐见景顺帝时，天子便提了一嘴让他清查。这次明面上，徐北云虽是打着，清查国公谋反余案。 实际也是景顺帝，让戴权给他重提了扬州私盐一案。 原本徐北云准备过几天就到镇江一趟，今天听到扬州八大盐商宴请于他，徐北云这才会临时起意。搞了今天这一出。 徐北云瞧瞧了天色，抬首看到府衙街对面，恰好有一间酒楼，随即出声道： “将士们都还没有用过午饭罢？牛叔，安排下去。留下一批人围着，另一批将士们到那处酒楼用点饭。等他们吃完了再回来换上另一批，别饿着咱们北凉将士了。”
牛方抬头看了一眼街对面的酒楼，而后回答世子道：“世子，对面那间酒楼瞧着规模颇大，但将士们都披了甲。再进酒楼多有便，还是让人到那处酒楼打些饭菜。就让将士们在府衙大门吃罢！”
对牛方来说，再艰苦的条件，他们都经历过。蹲在府衙大门吃顿饭算什么。 徐北云嘴角抽了抽，他可不想顿在这里用饭。 牛叔说得也对，随后徐北云点了点头。转身带着王宁和徐忠，以及一众王府侍卫过了街道，来到酒楼。 牛方吩咐一名百户找上几个人跟上世子，到酒楼让掌柜的准备两百份吃食。 随后，牛方想了想，他现在没披甲啊！想到这里，脚步不听话地朝酒楼而去。 他后面的刘一刀瞧见了，急忙也卸了甲。随后跟上。 ‘步步高升’的酒楼掌柜，瞧见对面的官差朝店铺而来，一早便已经迎在了店门外。等徐北云一行人来到门前。带着几个酒楼伙计，恭敬地迎了上去。 “大人里面请！今日敝店荣幸。各位大人请上二楼雅间。里面一早已经让人沏好茶并且听风上了点心。请！”
掌柜四十来许，苹果脸。笑起来喜感非凡。他显然是自动忽略了，后面跟上来的那位刀疤壮汉。 那人脸上的那条刀疤，实在是太恐怖太吓人了！ “有劳掌柜的，一会还要请掌柜，让人做好两百份吃食。让店里的伙计送到对面。如果银钱不够你再来找我。”
王宁从怀里拿出一张千两银票，客气地递给那名掌柜。 “够了够了，有多。有多！敝人会好生安排后厨。诸位大人请。”
苹果脸掌柜笑脸更盛，原以为会碰上不给银钱的官差，这下他的心里那块石头，彻底落了下来。 徐北云众人来到二楼雅间，牛方王宁徐忠刘一刀四人陪坐，其余的不是在大堂，便是在二楼隔壁寻了个包间。 “世子，如若一会。那梅知府不答应放人，世子会不会下令，让我等马踏府衙？”
落坐后的徐忠，等掌柜和伙计离开后。赶忙将心里的痒处问了出来。 徐忠显然还是在心里，念念不忘这一茬。 “吃你的饭，那么多话做甚！世子自有打算。”
牛方大眼一瞪，骂了一句徐忠，这才轻轻地端起案桌上的茶，装模作样地抿了一小口。 徐北云见状，感到好笑。道：“牛叔最近怎么像个娘们一样，喝盏茶还束手束脚了。”
“嗨，还不是因为世子你讲究。老牛这不是学着世子你嘛！既然世子说了，那老牛还是像往常一样，大口喝大口吃。”
牛方听了，开怀大笑。将手中茶汤一口而尽。 “你们不必理会我，况且我也不是一个拘礼的人。一会吩咐下去，让将士们不用在我面前拘礼。你们往常怎么样就怎么来。”
徐北云说完，眼神清澈，看着场上四人。 “好！老牛一会便吩咐下去，这样也好让那些儿郎们，不必那么拘束。毕竟都是习惯战场上厮杀的汉子。”
牛方看见世子的坚持，只能点头答应。 不多时，就在众人叙话时，步步高升的掌柜亲自上菜。 一道道精美菜肴端上案桌，先是一些简单的冷菜，最后才是热菜。以及一盆甲鱼汤。 “各位大人，这些都是我们淮扬出了名的菜肴：这是蟹粉狮子头、盐水鹅、三套鸭、清炒虾仁、将军过桥、水晶肴肉、松鼠鳜鱼、大煮干丝…” 掌柜带着真城的笑意，一一把菜肴介绍完毕。这才躬身告退出了包间。 扬州菜在后世又称淮扬菜，素有“东南第一佳味，天下之至美”之称。 徐北云后世也吃过淮扬菜，这个时空算是第一次。 急性子的徐忠，早就知道世子不是拘礼之人。他先世子前动筷，夹了个狮子头一咬。而后眼睛一亮。嘴里咬着狮子头把头猛点，显然是极度喜欢。 徐忠已经开始习惯，牛将军朝他频繁瞪来的眼神。 随着世子动筷，牛方，王宁，刘一刀这才起筷。 徐北云方才所说，实际也是他心中所想，他如此行为，却是希望在未来的北凉军中，淡化一下这个时空的军中尊卑。 这些也不是徐北云说改就能改的。作为世子的他，也不能罔顾事实。 徐北云是希望以后培养出职级分明，荣誉分明，而不是尊卑分明。 纵观所有朝代，能战敢战的多是军纪严明的军队。 而这，却也是靠领军之人的赫赫威名。一旦领军的将领身死，那么这支军队必然不复存在。 徐北云希望的是，由底层培养起来。哪怕一军之将领，被人给干掉了。这支军队还能继续与敌接战，而不是被敌方斩了己方之首，随后溃不成军。 徐北云要将后世的经验所得，将军中的上下尊卑。慢慢地去转化为职级分明、团体荣誉、个人荣誉。 眼下的这些想法，徐北云没有和任何人提过，包括他的老爹。 徐北云是希望在耽罗岛上面，偷偷培养一批低层军官。组建新式军伍之后，才开始实施这个计划。 步步高升酒楼的后厨动作很快，许是有过大型宴席的经验。 两百份吃食很快便做好。并且在第一时间派出大批的伙计，分批送到对面。 大雪龙骑们开始分批就地用饭。 酒楼伙计还很贴心地，抬了一些汤水和茶水过来。 府衙外面这一现象，倒是把躲在府衙里名的雷候雷同知，气得摔了好几个茶杯。他在摔了第三个茶杯后，才派了第四批人去请知府梅大人，还有江南大营驻扎在扬州的将领。 大雪龙骑战阵迅速，用饭时间也快。不多时，两批人便各自用罢了饭。重新严格执行世子谕令。 这时，江南大营驻扬州卫所，一个千户带着所属兵丁姗姗来迟。 随着一名百户一声令下，一百骑大雪龙骑纷纷翻身上马，打马将一千卫所兵丁拦在府衙大道上。 今天扬州府衙这边静悄悄的，附近一些胆小的店铺早已经关门。 还开门营业的，多是那些不怕死或者背后有人的。见到如此动静，虽还开着门面，但所有人皆是退回店内观望。 此时，扬州府衙门前的大道上，除了扬州卫所的兵丁和绣衣卫，再无一人。 “本千户乃江南大营、扬州卫所千户江阳。你虽为绣衣卫，但无旨为何要兵围府衙。当知府衙乃一府治官。 岂是你一个小小绣衣卫，无旨便能够擅自围困的？本千户也不为难你，去。把你的上官喊来，本千户倒要问问你的上官，他莫不是吃了狗胆了不成。”
江阳一身大周制式官袍，并没有披甲。 按理，对方是从五品，他是正五品，他属于上官。 虽然对方是绣衣卫，但在江南大营，信国公显然是从不鸟皇城司的，何况扬州府卫所指挥使，乃信国公亲军出身。 故此，上有所效，下必甚焉。 江阳所带来的近千兵丁，手上的兵器有长枪，也有大周制式横刀。除了江阳身边数十人披了铁甲，其余皆是身着棉甲或布甲。 扬州府衙雷候派到扬州卫所的人告知，对方是拿着绣衣卫副千户的腰牌。 扬州卫指挥使这才派了江阳出面打发。他这个正三品指挥，连雷候派去的人都懒得见。 此时的大周，武官虽没有文官吃香，但也没有达到前朝刘宋时期那样，武官在文官面前低人一等。 因为信国公的强硬，江南大营在江南官场。并不会像其他地方一样，高级武官敬着低级文官。 那名大雪龙骑百户，在听到对世子不敬的话语。抬手举高一扬。身后铁骑齐刷刷地抽出马腹下的强弩，动作迅速地上弦。 烈阳下泛着冷幽幽的寒芒，近百支箭矢齐齐指向千户江阳。 卫所千户江阳见了，惊得从马背上差点掉下来。如果不是身旁的亲卫扶了他一把，他还真就当着这千把号人，摔落马背。 江阳只是子承父爵袭了个千户，当了三年扬州卫所千户。血都还没有见过。原本他正和几个好友在家中吃酒。 接到了指挥大人的指令，江阳这才点齐他千户所的人手。磨磨磨蹭蹭地赶来，想着呈一下威风再回去。 谁承想，对方竟然动辄就朝他举弩。还是他娘地一百支军中强弩！他可是没有着甲呀！ “你…你…你好大的胆子，本千户乃堂堂正五品，你竟敢以强弩相向，尔等意欲谋反呼？”
江阳好不容易在马背上坐稳。状着酒劲色厉内荏地说了一句。 “来呀，替我把这个千户给拿下。让他的上官来捞人。瞧好咯，这是天子圣旨。我家大人三品以下，皆可一言而决。 你一个区区五品官，竟敢辱骂钦差，你倒是好大的狗胆。给我拿下，如有反抗。按谋逆论处，格杀勿论！”
这时牛方带着刘一刀，以及跟在他屁股后面的徐忠走了过来。 徐忠疾走几步，越过牛将军。从怀里掏出世子临行前，从大明宫里要来的一份圣旨。 见到圣旨，一众扬州卫所兵丁皆是你看看我，我望望你，一时愣在原地。 “大胆！见到圣旨。尔等还敢站着！”
徐忠大喝一声。 呼啦啦！大道上一时跪满了近千兵丁。 除了马背上的江阳和他的亲卫，此时的江阳脸色由红转白。一时愣在马北上面，还没有反应过来。 没等江阳反应过来，早已经被身穿绣衣卫的大雪龙骑给拿下，直接上绳将他给捆了起来。 还有和他站着的一众亲卫，罪名：见圣旨不跪，对天子不敬！ 这时，紧赶慢赶的扬州知府梅应元，这才坐了官轿回到府衙大门。恰好听见了徐忠那句：三品以下皆可一言而决。且他手里还高举着一道圣旨。 对于徐北云来说，景顺帝的原话是：如有实证，三品以下皆可由他一言而决。 天子这句是，事涉海贸走私才可动用。 但徐北云却不会去管有没有实证，又不是一刀砍了。只是锁拿而已。后世这叫嫌疑人。 景顺帝也不会因为他拿了几个三品大员，就对他起疑心。 反之，景顺帝巴不得徐小子这样做，一来可以替他打开江南的官场。二来更加证明徐小子是个有勇无谋之人，只懂得刀兵相向。 梅应元此时是有苦叫不出，今天本是家中大喜之日。 梅家族兄荣升翰林学士，梅家一族正是上升之期。 梅应元中午前归家于族中亲人摆宴庆贺，这才误了这般时辰。 从神京来了个绣衣卫徐北云，梅应元是有所耳闻的，只是他不知道此子手中，竟然还有这样一道圣旨。 梅应元勿忙下了官轿，疾步来到牛方他们面前。拱手揖了一礼，客气道：“本官扬州知府梅应元，因家中亲族有事。这才归衙，却不知那位是徐大人。请出来一见。”
“本官徐北云，见过梅大人。”
徐北云在看到官轿时，便带着王宁众人下了楼。等梅应元出声，他远远便回了句。 说完，徐北云也不去看梅应元的脸色，直接来到树荫下。落坐到案几前，品起茶来。 梅应元此时哪还有心思去怪罪徐北云的无礼，他更没心情去看，一直朝他打眼色的江千户，转身抬脚来到徐北云面前。 也在这时，知府府衙大门随即打开，从里面鱼贯走出一众府衙从属官吏。众人皆是神色复杂地，看着那名大马金刀坐着的少年。 “下官扬州知府梅应元，见过钦差徐大人。本府怠慢之处，还望钦差海涵。下官在此，替本府所有从属官吏，向钦差大人请罪！”
说完，堂堂正四品扬州知府梅应元，弯着腰身深深地朝徐北云一揖。久久没有起身。 徐北云见状，剑眉下的眸光一凝。 ‘这个梅应元，能够坐稳大周富甲之地扬州城，果然是有他独到的一面。’ “免礼，本官到此只是提拿人犯，梅大人将人犯交予本官，本官马上离开。”
徐北云收回凝视梅应元的目光，喝了一口茶方才说道。 “当是如此，一会下官便差人将一应人犯交于钦差大人。只是这件案宗的文书颇多，还请钦差大人，移步府衙稍等。”
梅应元斟酌了一下，方才轻声回答。 “不用了，本官还有要事，你且交待府衙里面的人，将人犯与案宗交给本官的绣衣卫。告辞。”
说完，徐北云起身。吩咐了牛叔几句后，带着王宁徐忠上了马，以及一众王府侍卫打马扬长而去。 “梅知府，我家大人性子温和。本将却是没甚耐心。盏茶时间，如若本将没有看到人犯。本将便带着人亲进府衙大牢提人。 到时候本将的人，粗手粗脚地摔烂了府衙物什。莫怪本将没有提醒你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