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大家不知道啊。听了王咏霖这番分析，安静的大殿再次响起小声的议论，最后又逐渐平息下来。源城。残阳如血，宣忱的大军赶过来尚需一段时间。源城城墙上的残尸遍布，喊杀声一片又一片。没人知道消息为什么这么滞后，百姓们来得及撤退，临近城镇的将士们却来不及支援。一个个身穿铠甲的西陵将士叫喊着爬上城头，与城头上的人厮杀在一起。火油滚石早就用完了，弓弩也告急，几乎是血换血，才勉强击退了这一波的进攻。但城外集结的号角还在响起。瞭望台上，可以看到乌泱泱的大批军队，全部都是西陵的兵马。源城太守孙开成站在城墙之上，他身上满是血迹，有的是自己的，有的是别人的。此处的兵马司早已经战死，孙开成一介文官兼任武将之职，连续两天不眠不休的恶战，让他实在有些吃不消。他想从城墙上下来，但满地的尸体，让他无法落脚。放眼望去，到处都是死伤的兵士们，有些还勉强能坐起来给自己包扎伤口，还有一些已经完全没了力气，只有手指会偶尔颤动。药已经不够了。没人想到西陵会转战源城，江晚晴之前将源城的药材都买的差不多了，现在源城从各个方面来说都是告急。“快将这些人抬下去！”
孙开成实在受不了满地的尸体，悲痛道。可惜他身边也没什么人了。一个勉强坐着的管仓库的小官道：“大人，我们已经没有人了。”
没有人了。连平民百姓都没有了。有些撤退到别的地方去了，还有一些，和他们的将士一样，已经战死了。孙开成怔了怔，没人了。源城已是一座空城。他来不及踉跄一步，便看到西陵就地扎旗了营帐，阵阵炊烟飘过来。竟然是原地做起了饭。他们准备吃完饭再来攻打源城。瞧瞧，对方是多么的风轻云淡，仿佛攻打他们只是茶余饭后的一件小事。连吃饭都不能耽搁。“援兵如果来的话，是从南边来吧？”
孙开成喃喃道，连身边的小官都觉得他是在做梦了。援兵？哪来的援兵？指望翊王吗？他就算来了，真的打得过吗？“或者，援助源城已经没有意义了。”
身后的小官也喃喃道，神情萎靡。源城很重要，因为源城是攻入中原的门户。但他也仅仅是门户而已。与其死守源城，不如加强源城之后几座城池的防范。孙太守没有打过仗，但兵书还是看过的，按照兵书的说法，源城确实该被放弃了。可翊王的五万兵马分明就在不远处，按理说，应该最迟今晚就到了。孙开成伸手从死人手里捡起一把刀，努力给自己振奋精神：“给翊王一点时间，他一定会到的。”
“打起精神，我让人准备饭菜。”
说罢，孙开成大步下了城墙，活着的十几个人看着他的背影，只觉得莫名悲壮。换了他们任何一个人，都会这样悲壮吧？而源城之内也是一片哀嚎。有人走了，自然也有人没能走得了。老弱妇孺，还有一些病重的人，一家老小走的时候没带上他们，他们也只能在等死前哀嚎两声。有个老汉坐在街边，两眼无神，喃喃道：“城要破了，守不住了。”
周围有几个同样眼神呆滞的，都不愿意理他。这实在是个很沉重的话题。大不了，就是一死吧？那老汉摇摇头：“年轻的时候我也是当过兵的，西陵人骑马闯进村子，把东西抢了，把人杀了，扔进井里，扔进万人坑里，小孩子也不放过……”一刀又一刀，乱刀砍死。他当时命好，混在死人堆里捡了一条命。可这次呢？孙开成听不下去了，他走过来道：“谁说守不住了？”
众人抬头，目光中缓缓染上一点亮色。“太守大人。”
几人还不完了行礼。孙开成朝着那老汉道：“源城不会破，翊王殿下就在不远处，他会来的，只要我们撑到晚上，就会有援军！”
几人忙应一声是，孙开成怕他们聚在一起又心神不宁，吩咐他们去送饭，给他们找点活干。然而，还没等他们走远，号角声再一次响起来。呜咽而悠长，让孙开成的脸色顿时变得苍白无比。来了，他们又要攻进来了。安营做饭只不过是表象！连他都知道翊王的兵马如果来增援，一定在今晚，为什么敌军会不知道？敌军会在入夜之前拿下源城！孙开成再不管这几个人，转身折返城墙，神色坚毅。他是源城太守，城在人在，城破人亡。城墙上的兵将实在不多了，一共超不过二十个，用残兵败将来形容再合适不过。孙开成心中一紧，深吸一口气，仍是要鼓舞人心。“大家想想城中的老弱妇孺，我们退了，他们就活不了！”
孙开成悲壮道，“只要守到天黑，就会有援军到！”
援军。众人脸上均是茫然的神色。他们十几个人，如何守得城池不失？哪里还能等到援军？何况，援军来了，就真的打得过吗？“太守大人！”
一个苍老而颤抖的声音响起，孙开成回头，见刚才那老汉不知何时上了城墙。“我年轻时当过兵，我来一起守。”
那老汉气喘吁吁的，爬上城墙都废了很大力气。但孙开成没有拒绝。他心中有种无法言状的情绪。“我们也来。”
在老汉身后，几个妇孺和一个小女孩也上了城墙。左右城破了也是死，死在反抗中，总比被人虐杀了好。孙开成想骂一声胡闹，哪有妇人上战场的？但他却说不出来。大家就没想着能活，都是向着为城捐躯而来的。“人在城在！”
孙开成怒吼一声。城墙上的人一愣，很快便和他一起喊起来。“人在城在！”
年轻的声音、老迈的声音，还有稚嫩的小女孩的声音。孙开成弯腰从死去的兵士手里把刀捡起发，分给众人。小女孩绑着两个稚嫩的羊角辫，拿不动刀，孙开成把身上的匕首给她：“靠你了！”
小女孩重重点头，有种拯救世界的豪迈。“退了，他们退了……”一个声音忽然响起。什么？那个声音更加大了，从疑惑变成了惊喜：“他们退了，西陵人后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