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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9章 最后一面(1 / 1)

朱雀皇城北,总是这样人来人往。陈淑予的府邸,却永远是冷清清的模样。雁骓一路走到内院,却在卧房门前停住了步子,莫名地心中一颤,再也迈不开脚了。也不知元帅这时心绪可平稳么,神志可清楚么?来都来了,先打个照面,再说吧。在这昏暗的室内,只听得陈淑予气息不稳,虚浮中带着杂音,昏昏沉沉,完全不似以往的印象。雁骓扶着门框,心中一片难言的痛楚,眼角酸涩难禁。门帘里面,清楚地传来一声:“你怎么来了?”

雁骓低声应道:“我来看看您。”

“身子沉成这样,怎么还乱跑!”

这语气里带着些抱怨,却不是十足的责备意味。是元帅的嗓音,可是,元帅从未用这样随意的态度向下属讲过话。雁骓闻言,一时不知怎么回应才合适,于是向内走了几步,默默掀开纱帘,走入卧房内。陈淑予的面孔便转了过来。似乎有几分昔日的威势,还没从这病骨嶙峋中流失殆尽。面上有些怒色,目光清亮,随着她脚步走近,就这么望着她。与神情不相称的景象,是高大挺拔的身躯深陷在柔软被褥之间,勉强撑着斜倚在那里。除了转动几下脖颈之外,其余一动不动。像一台刚被拆解,放了满地零件的旧水车,就这么委顿着,慢慢深陷进泥里去。雁骓发觉,自己看着陈淑予时,心下就溢满了凄惶和无助,直要转头逃出去。可她不能,亦是不愿。她知道,这是又一次感到了“失去”的痛楚,是无力回天的懦弱,是她永远解不开的心结。这天下,从无不散的宴席。今天,她必须好好地去告别,才对得起相聚的过去和离散的未来。刚下定这个决心,却是陈淑予率先开口。“过来坐。”

雁骓忐忑地应了一声,坐到床前。“这么着急看我的笑话,现在可满意了?”

不耐烦的意思冲口而出,一点也不加遮掩。雁骓急忙回话:“不……”陈淑予冷笑一声就打断了她的话头:“这就是你的‘疗伤’?一身病根还未除,急匆匆怀孕,你雁家繁衍的大事就缺这几个月的时间?”

雁骓垂着头,道:“对不起……”陈淑予态度更见张扬,语气中满含着愤慨:“雁槿,你这对不起不该冲着我,你跟岭南战场上死了的七万三千多兵将说去啊!”

雁槿?岭南?雁骓一时被这话震住了。她这才知晓,陈淑予并不是看到了她,也不是冲着她说话,而是依然陷在混沌不清的深渊里。万没有想到,这感孕之身,竟是把今朝混杂入前尘的最后巧合,为病人构建成了这样的幻境,也能让她身临其境,抽出一丝魂魄,与母亲的旧貌藕断丝连。这时候,母亲会怎么说,怎么做?陈淑予一怒未息,在喉间呛了一口,却仍然压着不适,闷声道:“我肯顾念你的身子,不曾强劝你帮我,你自己却——”雁骓低着头,无法做出回应。于心版中搜得半天记忆,却都隔着厚厚的烟雾,一点也看不清楚。她只能用自己的理解来猜。元帅是个要体面的人,若不是和母亲两下无猜,怎么肯于受挫时迎母亲近前来说话?可若是她们真有这么深的情分,为何她幼年从未见过元帅,也从不曾听母亲提起过哪怕一句?她们之间,究竟是怎么相处的?难道今天元帅所说的话,就是当年两人决裂之时说过的吗?那么,是该顺其自然,给元帅发泄比较好,还是扭转不快的记忆,代替当年的母亲做一些补救比较好?两人的气息都显得有些急促,在斗室内纠缠着,倒显得四周更为静默。//“啧!”

忽然之间,陈淑予唇齿咂出一声轻轻的响动,打破了尴尬。雁骓满心忧虑地抬起头来,却意外见陈淑予面上的厉色退了,皱着眉,显出些无措的神情,将眼神挪开。有些别扭,有些试探:“生气了?”

雁骓情急之下,不暇思索地答:“没有。都是我的错,不怪你。”

这么一来,似乎感觉对话可以继续下去,似乎感觉这就是当年的旧情形。但雁骓很担心。她怕自己越做出“正确”的回应,就会让幻境中的陈淑予陷得越深。陈淑予果然丝毫未觉幻梦与真实的偏差:“阿槿,我不是要追究什么。只是……我刚下前线,还没转过来脾气。你……别跟我一般见识。”

语调低沉,带着失落,姿态放低了太多,令雁骓心中一阵刺痛难消。无论是为自己,还是为母亲,她都是一样的说法:“我懂你。这原本就是我的责任,你不要苛责自己。”

陈淑予闻言,虽舒展眉眼,却依然语调低迷:“你自身难保,还劝我呢?”

雁骓顺着意思道:“咱们都有差错,就不要五十步笑百步了。”

陈淑予翘了翘嘴角,给了“雁槿”这个面子,心绪也随之宁定下来:“若是你不急着传嗣感孕,而是随我南下,能在战局上有些照应,也不至于像现在这般,搞得一团乱了。”

说到这,她又显得焦躁:“你身子虚着,怎么就敢冒这个险?难道未曾想过,这孩子落地后,万一……万一……”她咬着牙,额角青筋跳了又跳,竭尽全力没有将那丧气的话说出口,可意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她的险些失言,带动了心中愧疚,将才展开的眉头皱得更紧,眼神落在雁骓脸上,看着三十年前的雁槿,重复着和三十年前一模一样的关切和失落。雁骓心下,像是有面照着脏腑的镜子,被陈淑予一句话、一句话地擦拭着,越来越亮,越来越通透。于是,话到嘴边,就这么滑了出来:“我若不能亲身教她,你就带着她学武,学兵,让她替我照应你今后的战局,可好?”

陈淑予难得有些赧然,虽是个责怪的语气,说得却柔缓之极:“小儿又不是像小马驹似的,生下来就能跑。她还未出世,你就给铺陈得这样辛苦,没得让孩子将来怨恨你啊。”

雁骓忽然觉得眼眶一阵发热,似是从心底深处涌出来的话,自然之极地说了出来:“我可知道你的底细,你最是个嘴硬心软的。雁骓在你手下,你可得严格待她。若有错处,可不要怕她怨你,就不敢重重地罚她。”

陈淑予低沉地笑出声来,态度亲热地反驳着:“她是你生的,又错得到哪去?既在我这,我可要抢去做我的女儿,好好养起来。待她战功显赫,名震八方,我还少不了要重重地赏她!”

雁骓只觉得满腮尽是温热的水渍,极力稳住气息,却依然令陈淑予“看”出了端倪。“舍不得?”

她没有明说是舍不得什么,又自顾自地说着。“你还记不记得,咱们那年说好的,将来,要像四个楔子,把贺翎的版图钉得牢牢的。“但这短短三年,贺翎怎么就成了这样……“我还没反应过来,就塌了半边……“诗兰不明不白地没了,你这身子,想再练起来,也没什么希望吧?流霜怀的又不是什么正经心思,反要在朝上添乱。“岭南在半云刚登基时就乱起来,我就说不是巧合,但偏偏就查不出源头来!那林瘴里的小国多如繁星,摁下一个,又起一个。但是东海那边比岭南事态更重,驱除倭人刻不容缓,国库能调出来的钱都得往海师上凑,但还远远不够。“文晶只能死撑着,吊着命迎战,有今天没明天。我呢,堂堂王师窝囊着不敢开战,一点一点算着收支,一夜一夜愁着南征军的口粮,殚精竭虑到最后,还是丢了这么大的人。“我怎么能不怨你!“你说你们,资质,韬略,武功,统御,谁不比我强?可为什么如今死的不是我,伤的不是我,却要这江山断送在我手里?”

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我死也不能甘心……”便这么无声无息地静默了。//变故太突然,雁骓只顾得上胡乱擦了两把,抹掉肆意横流的泪水,就慌忙伸手抵住陈淑予的掌心,调动内息度了过去。这是曾经勇冠三军的人,是全贺翎武职的主心骨,是贺翎百姓无比敬重的高山,是敌人闻风丧胆的星宿。可她现在病骨支离,脉络枯干,即便雁骓以全力贯注入她的经脉,也帮她提不起哪怕一丝一毫的生机。雁骓心底全然一片空白,只是重复度气,重复在口中低喊着“元帅”,不知消耗去了多久,只觉得满身消乏,才停了手,伏在病榻旁边稍歇。静下来时,她才发现自己身子在不住地颤抖,手脚一片冰凉,冷汗和着眼泪往颈中流。沙场殒命,喋血而亡,也比现今沉疴不起,缠绵病榻要强上百倍。但,如今已是没得选了。//不知待了多久,榻上陈淑予气息微弱,却趋于平稳,似乎是已经睡着。雁骓这才强挣起身,打算就此离开。忽然,耳边响起一声质问,带着昔日熟悉的威严:“你怎么来了?”

相同的开场。这是……要重复刚才的旧事吗?她心里也没底,只能试着回答一句模棱两可的话:“我来……看看您。”

不知是不是刚才度的内息起作用,陈淑予竟然可以稍微动了动身子,坐直了,两手搭在身前,毫不避讳目盲的缺陷,放空了眼神。“担心你自己吧。”

冷冷的声息一如既往,“无论我活着,还是死了,你都别想脱离拘束去撒欢。我防着你呢。”

若是在以往,雁骓可能对这话会伤心,会疑虑,会不知所措。但方才窥得一段旧事,知道了陈淑予心中的柔软,想起自己生母早亡、眼前人也即将远去,心里尽是无边无际的委屈。像个猛然和家人走散的孩子,站在空荡荡的街上,不知要喊出声来给谁听,就这么愣愣地呆着。如今,面对陈淑予板起的面孔,雁骓毫无惧意,只有万千依依不舍。期期艾艾地喊了声“元帅”,方才已压抑住的眼泪,此刻再次流出眼眶。横下心来,往床头坐了坐,伸臂环住陈淑予,将头埋在她胸前。“元帅,您管我,防我,都行。“只要您不走……怎么都行……”即便经过许多朝夕共处,雁骓却从来没有如此表达过依恋的情绪,也从来没有让眼泪这样失控过。陈淑予当然不记得方才混沌时所说的话。耳边听得不切实际的愿望,被未曾压抑的抽泣声盖过,胸前衣衫很快就被打湿了一片。她心中微微颤了颤,却也讷于回应,颇有些慌乱。怎么这驽钝的丫头,今日忽然会看透人心了?若什么都给她看透了,接下来要说的事,就会变味了。“哭够了没有?别在我面前装可怜。我是不会收回成命的。”

她惯用冷硬的话遮掩情绪,这次也同样。而雁骓难得抗命,脑袋扎在她肩上没动:“您对我的安排,从来都是为我好的。无论什么,我都会接受。”

“若是诅咒呢?”

“求之不得。”

“好。”

陈淑予脸上泛起似笑非笑的阴鸷,“那,我就明说了。”

雁骓支起身来,简单擦了擦泪,语带哽咽:“末将听命。”

陈淑予只觉得喉头一哽,心中绞痛不息,却仍然强自镇定,缓缓道:“我已备好遗嘱奏章。“其一,重议贺翎律,更改兵制和吏治,使朝臣、王朝军务受律法调度,不以个人意志为纲领,再不可有一人独大的局面。“其二,定远侯旧案虽已在正史之中隐晦,但此事必须定性为朝纲内乱。为以儆效尤,此后,雁氏当永不复爵。“其三,请封昭烈将军雁骓为——“定国将军。”

“元帅!”

雁骓不可置信地叫了一声,“末将何德何能,位居于此,接替您昔日的位置?”

陈淑予翘了翘嘴角,却无笑声:“你当这是荣誉?“你自幼在我身旁,最懂得‘定国’之名的意义所在,也最懂这封号在我心中的重量。“别看它是正二品的高位,和兵部分庭抗礼的强权。这可是以千里江山为枷锁,以百姓命运为线绳,将你牢牢绑在社稷的一环里,名副其实的诅咒。“我要你日日夜夜如履薄冰,一言一行谨慎思虑,用忠心和热血来为这个名义献祭。一生不辍。“倘若你今后所为有负此名,即便我归于九泉之下,也必不会饶你。“你且好自为之。”

袖中抽出敬宗御赐、玄铁所铸的“定国令”,轻描淡写地扔了过去。令牌上系着贺翎百万精锐,全体将士,其沉重自不必说。陈淑予一丢之下,手腕酸软,就这么轻轻柔柔置于雁骓面前,竟比双手奉上还要顺遂几分。又一阵啜泣声之后,陈淑予终于听到了那声回答。“末将……领命。”

她微微勾起嘴角。“还敢无视大局,逞勇斗狠?”

“不!”

“还敢怠慢军务,脱离管制?”

“不!”

“还敢冒险妄为,扰乱军心?”

“不!”

她还想再多鞭策几句,却只听雁骓再也控制不住,泣不成声。“元帅……“可是我再听话,也留不住您……“您留下,换我走,好不好……”陈淑予只是轻声嗤笑,带着一贯的睥睨:“行了。腾地方给你,再不管了。“你也别急,且好好待着。辛苦上七八十年,再来见我吧。”

雁骓待要再说些话,却被陈淑予在面前轻轻打了个手势。在军中,这手势的意思是——“解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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