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概弄明了这些事情，心里也说不上是什么滋味。人都说，父亲的心机深沉如海，事实也就是如此，狐狸五六岁的时候，我才多大？也就是刚刚出生，从那个时候开始，父亲已经给我身边安排了一个隐形的人。他是恶意吗？或者善意？我不想再去考虑这些问题，过去的事情，不用刻意的追问过程，只需要知道结果。至少这么多年下来，我还活着，虽然活的不尽人意，可毕竟是活着的。“不好意思……瞒了你这么久……”狐狸把这点事情讲完，精神明显的萎靡了，他甚至连手里的烟都拿不住：“真是不好意思……”“我都没在意，真的，没在意。”
我很怀疑狐狸已经度过了回光返照，他的人生之路，或许马上就要终结，我心如刀绞，从狐狸的讲述里，我听得出来，从小到大，他都没有什么欢乐，他所活的这些年，完全是在使命和责任中一点点煎熬的，对于这样一个人，即便他曾经隐瞒过我，我也不忍心再对他有任何的责备。“时间……真的是不多了…….”狐狸可能自己也知道，他的生命之火，可能下一分钟就要熄灭，他艰难的轻轻动了动身子：“有件事，你得知道，我一直觉得，那是很重要的事……”狐狸说的这件事，和父亲有关，事实上，父亲对狐狸是非常信任的，狐狸知道一些别人所不知道的隐情。如果真要让狐狸慢慢的讲，那么事情会很多，要讲很长时间，他熬不住了，只能捡着自己认为的最要紧的事，把它告诉我。“有什么事，缓着点说。”
我很清楚，狐狸在这个时候专门讲的事，一定是重要的，可是，我看到他此时连说一句话都是负担，实在不忍。“现在不说，还有机会吗……”狐狸眼睛里的目光，似乎开始涣散了，他静静的望着我，那涣散的目光中，似乎带着深深的同情，还有怜悯。我像是醍醐灌顶，突然就明白了狐狸的意思。从狐狸被父亲带走，再到交代他各种各样的任务开始，狐狸就知道，外面发生了那么多事，从来都没有波及到我，我还是有条不紊的在阳城生活，过着那种平淡却无惊无险的日子。如果一直这样下去，对我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然而事情是在变化的，最大的变化，就是我被卷入了这个大事件。狐狸从我被卷入的那一刻起，就知道这些。他看着我一个人懵懂无知的到处摸索，经历了伤痛，心酸，甚或死亡。但我的父亲，不告诉我最关键的问题，好像是在磨砺我，就让我在未知的黑暗里自己朝前走。那种感觉，就好像全世界都是明白人，只有自己一个糊涂蛋，在艰难的做着一些无用功。我猜想，狐狸想要点醒我，想要把我所不知道的事情告诉我，但他有过承诺，保密的承诺，他承诺在自己活着的时候，绝不把信息透露给任何人，包括我在内。碍于承诺，狐狸只能这样一直看着。而现在，情况不同了，他要死了，一个将死之人，可以把曾经的承诺完全的抛开。狐狸不顾我的阻拦，还是勉强把事情讲了出来，尽管讲的比较困难，但大概还是能让我听明白。这个事，发生在当时的地道行动期间。地道行动，我还是了解的，就是父亲团队的一个小分队从包山带回了什么东西，继而出现了地道行动。小分队从包山所带回来的东西，是活的，我知道，狐狸现在的讲述也印证了这一点。但谁也说不清楚，这个活着的东西究竟是什么状态，是以什么方式存活的生命体。父亲很看重这个东西，那种重视，已经超乎了他人的想象。其实，父亲这个人是严格，但是并不苛刻，对团队里的成员都比较照顾，只要不是那种原则性的问题，他很少会为难或者惩治下属。然而，事情牵扯到了这个东西，那就不一样了。那时候，父亲的团队已经趋于成熟，除了负责具体行动的成员，还有部分技术性人员，诸如爆破，医疗。当时，有一个医疗组的年轻人，叫小刘，人很老实，平时也不怎么喜欢多说话。从包山带回来的东西是活的，这就需要医疗监护跟进，我也不知道这种医疗监护有没有测量血压之类的常规检查，反正每天固定的时间，医疗组都要有人负责这个工作。因为小刘的话不多，所以，这个任务就交给了他。可能团队里的一些人也知道，父亲和这个从包山带回来的东西，有过交流和沟通，但除了父亲，谁也说不上来交流的方式和内容。除了必要的医疗人员，父亲不允许任何人和这个东西进行任何接触。有一次，父亲勃然大怒，从来都没有人见过他发这么大的脾气。像父亲这样的性格，就算暴怒，也不可能完全流露出来，可那一次的确是个例外。让他发火的原因，是医疗组的小刘在日常工作之后，试探着和那个东西进行沟通，结果被父亲发现。别的人也不清楚小刘和那个东西究竟有没有进行实质性的交流，但是，小刘这一次犯了父亲的忌讳。当时有人去帮小刘说情，因为小刘平时不是多事的人，他这么做，可能完全出于好奇，再者，不一定他愿意跟那个东西沟通就可以沟通。但父亲的火气压不下来，谁劝都没有用。“我开始的……开始的时候……也觉得他是发了脾气……”狐狸讲到这儿的时候，跟我说：“可是我后来感觉……他不是发脾气……他是害怕……怕的厉害……”“害怕？”
我楞了一下，一时间没能明白狐狸的意思，但转念再一想，我大概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这个从包山带回来的东西身上，肯定有了不得的秘密。不管是谁，只要触碰了这个秘密，就会让父亲觉得极度的不安。这个事情之后，小刘被调走了，但只是名义上的调离，事情过去两三年，才有人暗地里说，小刘实则是被处死了。“他？他真被处死了？”
我打了个哆嗦。“是……”我此刻的注意力，不由自主的又完全集中在了从包山带回来的东西上面，可是，没人知道，那个东西身上，到底隐藏着什么样的秘密。地道行动的过程，我只是了解了一个脉络，但其中的很多细节，不得而知。狐狸也没有讲述这些啰啰嗦嗦的琐事，他只讲了重点。从包山带回来的东西，一直都被装在一个焊接的严丝合缝的铁皮箱子里，从很多细节可以证明，很长一段时间里，那个从包山带来的东西，都还活着。不过，就是在父亲被迫从废旧地道转移到了后山之后，那东西就死了。如果狐狸不说，我怎么都猜不出来，那东西究竟是怎么死的。它是被父亲杀掉的。团队有严格的保密条例，但当时帮团队做事的人太多了，难免会有素质上的差异，所以不少情况都在事后慢慢的流传出来。那时候，团队里还有相当一部分方容古的人，因此，父亲刻意的栽培像司徒那样的嫡系。在父亲杀掉包山生命体之前，可能经过了非常艰难又非常痛苦的抉择，在杀和不杀之间不断的徘徊。有一次，他和一个嫡系的心腹闲谈，估计是情绪的原因，父亲很罕见的喝了酒，而且喝的很多。只有在酒精的麻醉下，父亲才显露出他脆弱和普通的一面。他说了很多话，平时根本不可能说出来的话。他说，他想杀了包山的那个鬼东西，因为包山那个鬼东西太可怕了，不仅有可怕的外表，还有可怕的心。这些话说的没头没尾，父亲的下属也听的糊里糊涂的，不过，有一句话，父亲说的很清楚，下属也听的很清楚。父亲说，包山的那个鬼东西，想杀了他的儿子。“嗯？”
我正听着，猛然被这句话给震住了，父亲就我这么一个儿子，他既然那样说了，无形中已经证明，从包山带来的那个不知名的生命体，想杀了我？那个时候的我，才多大？我最多是和父亲一样，有不寻常的血脉，有读取一定程度记忆信息的能力，除此之外，我还能做什么？很可能，父亲就是出于这个原因，最后痛下决心，杀掉了包山的生命体。直到这个时候，我才知道，狐狸为什么要在弥留之际拼了命一般的还要把这个事情告诉我，只因为这件事，和我有莫大的关系。父亲从来没有提过这件事，如果狐狸不说，我想，这个世界上就再没有人会告诉我这些。包山生命体死了之后，尸体没有销毁，藏在了那个废弃的矿洞里。再后来，我就经过静心的安排，被引导着见到那只箱子里的尸体，从而开始了挥之不去的噩梦。可以说，我被卷入大事件的起点，就是那时候开始的。当讲到这里的时候，狐狸彻底不行了，他的伤太重，失血太多，止都止不住。我看见他的胸膛微微的起伏了两下，本就已经开始涣散的目光，彻底的散的黯淡无光。我什么都没说，只是紧紧抓住他的手，此时此刻，任何语言都是多余的，安慰也好，鼓励也好，对狐狸没有用处了，一点用处都没有。“还有一件事……我本来不该多嘴的……可还是那句话，现在不说，就没有机会了……”狐狸已经说不出完整的话，他的眼睛像是断绝了一切生机，只是嘴唇在机械般的蠕动：“周凡，你记住……你的母亲，还没死……”“什么！？”
我听到这句话，脑袋里顿时轰然大作，掀起了一场波澜。与此同时，我的脑海中，浮现出那座孤坟，浮现出李若霜的身影。她还没死？如果她还没死，那么我亲自去吊唁过的孤坟，又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