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感觉，她绝对不是李若霜，李若霜的具体年纪我不太清楚，不过我相信和我父亲的岁数不会相差太多，但眼前这个转过身的女人，已然白发苍苍，脸上的皱纹沟壑起伏，看样子，绝对不止六七十岁。不过已经到了这里，那么所有的问题，我都想问清楚。我定了定神，望着这个老太太，等待她的回答。可是我等了两分钟，这个老太太一句话也不说，就是那么直勾勾的盯着我，看的我心里一个劲儿的发毛。按道理来说，有人问路，不管知道不知道，总会应一声，但老太太不开口，我一下子又不知道说什么了。时间就在这样尴尬的对视中一分一秒的流逝，这种感觉让人觉得很压抑。最后，我实在是受不了，又开口问了她一次。“请问，李……李若霜是住在这儿吗？”
“嘿嘿……”老太太这次终于有了反应，牙齿掉光的嘴皮子轻轻一蠕动，那双本就被眼皮遮挡住的眼睛，又眯了眯，从眼缝里透射出来的那一点点目光，直视着我。“李若霜，是住在这儿吗？”
我鼓起勇气，这个时候，如果我惊慌失措，那么情况或许会更糟糕。事实上，我已经看出来了，这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不知道是什么地方有点不正常。老太太瘪着嘴，满脸的皱纹都随着嘴角而抽动起来，那模样让人分不清楚究竟是哭还是在笑。我的后脊梁一直都是凉的，如果没有特殊情况，那么我肯定会对这个老太太避讳，甚至逃避，但关乎到自己的亲生母亲，即便是龙潭虎穴，也要硬着头皮呆下来。“请问，李若霜是住这儿吗？”
我第三次开口询问，语气已经差不多恢复正常了。“你……”老太太的眼睛，几乎眯成了一条察觉不出的缝隙，她咂了咂嘴，迈动细碎的脚步，朝院门这边又挪了挪，佝偻的腰身朝我这边一探：“你是不是姓周？”
我的头一下就大了，我可以肯定，这辈子是第一次见到这个老太太，假如不是为了寻找李若霜，那么我和老太太或许永生都不会有任何交集。然而我只是问了几句话，对方竟然一眼看穿了我的身份？“我……”刹那之间，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说真话，说假话，好像都不妥当，但脑子很快就正常运转，我觉得，对方既然能说出我的姓，就说明她有一定的根据，要是我撒谎被拆穿，后面就不好再打交道了。所以，我短暂的一思考，点了点头：“我是姓周。”
“我就说嘛……”老太太有一点洋洋自得，跟小孩儿似的：“你和那个姓周的，脸盘眉眼儿，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老太太说话没头没尾，不过我却听得懂，她所说的“那个姓周的”，毫无疑问就是父亲。李若霜隐居在这个地方，陈生能查得到，父亲必然也能查得到，他肯定在地道行动以后，又来找过李若霜。不过，我猜测着，李若霜大概心死了，父亲来找她，也没有任何用处。“那个姓周的，是我父亲，我是他儿子。”
我想着老太太既然猜出来了，就完全没有隐瞒的必要，我也朝前走了一步，紧贴着院门，问道：“我只是来问问，李若霜，还在这里住着吗？”
“她在什么地方住着！跟你有什么关系！”
老太太的情绪变化的非常快，之前一秒还是神叨叨的，之后一秒，整个人仿佛是炸毛了，那双软塌塌的眼睛骤然一睁，把我吓了一跳：“你是姓周的儿子，他不是个东西，你想必也不是什么好人！”
“跟我，是有关系……”我不理会老太太现在的态度，当年的事情，父亲是有责任的，现在替他挨两句骂，我毫无怨言。“滚！给我滚！”
老太太一翻脸，火气噌的就冒了上来，顺手从院门边拿起一支扫把，拉开院门，冲着我劈头盖脸的就一通乱砸：“姓周的都不是东西！给我滚……”我没有躲闪，我看得出，这个神叨叨的老太太虽然不是李若霜，但一定跟李若霜有关系。过去的事情，尤其是情感上的事，你情我愿，谁又说得清楚对错，可我始终觉得，是父亲愧对了李若霜，我不躲，宁可挨几下，就当替父亲赎罪了。嘭！！老太太上了岁数，但手里的劲儿还不小，一扫把砸下来，正好砸在我的鼻梁上，我就觉得鼻子一酸，眼前乱冒金星。“我父亲有不对的地方，我替他请罪……”我不觉得挨打的地方有多痛，可这一下，似乎是砸到了我的心窝上，从小到大，一直都隐埋在内心深处的失去母亲的那种哀愁，似乎瞬间如潮水般的爆发，我的眼睛里冒着泪花，已经分不清究竟是鼻子挨了一下导致的，还是压抑这么多年的情绪失控，泪水一滑落，就再也收不住：“我只是想来看看李……李若霜……我从小没有妈，从来没有见过她……我想见见她……哪怕就见一面……让我喊她一声……喊她一声妈……”老太太举起的扫把，随着我的眼泪和话语，骤然中止在了半途。她呆呆的看着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不过，她的神情在平息，激烈的情绪在缓和，过了一会儿，她无力的垂下手，放下手里的扫把。“你这个孩子会哭，就说明，你还是有良心的。”
老太太一恢复过来，又仿佛变了个人，通情达理，悲天悯人：“你想看看……想看看她，就跟我来吧。”
老太太连堂屋的门都没关，带着我从院门这边朝西边走。我抹掉脸上的眼泪，下意识的朝远处望了望，看不见陈生，可能他已经躲藏起来了。院子西边的路，坑坑洼洼，都是长满荒草的野地，大概走了有一里地，我看到了一片被收拾过的菜地，菜地只有三四分，沿着地垄穿过菜地的时候，我的心突突的跳动了两下，因为我看到在菜地的另一端，孤零零的立着一座坟。“她……她在哪儿？”
我心慌意乱，脚下不稳，差点就从地垄摔倒。“就在前面……”老太太回头看看我，颤巍巍的一直走过这条地垄，走到了那座孤零零的孤坟旁：“她就在这里……”我不知道如何形容自己此时的感受，仿佛天旋地转，恨不得一头栽倒。我怔了怔，过了好一会儿仿佛才重新意识到，现在身在何处。我踉跄着猛跑了几步，来到孤坟跟前的那一刻，我噗通趴倒在地上，鼻涕眼泪混杂在一起，泪眼朦胧。我没有想到，自己千辛万苦，鬼迷心窍一般的在大事件最紧要的关头分心去寻找李若霜，找来找去，得到的竟然是这样一个结果。黄昏日落，荒野孤坟，我的眼泪流淌了许久许久，一颗心也直直的沉到了底。我趴在地上，双手死死的抓着一把黄土，李若霜，这个疑似母亲的人，这时候，已经沉睡于这个孤坟下不知多久了。我在无声的流泪，老太太则一声不响的站在旁边。过了很长时间，她轻轻叹了口气，把我从地上拉了起来。“孩子，瞧得出，你是个心底良善的人，起来吧。”
老太太把我拉起来，又替我拍掉身上的泥土，摇了摇头：“她刚走的那会儿，我也是心疼的不得了，见天的睡不着，后来再想想，她活的那么累，这一走，倒也是……倒也是解脱了……”“她去世……去世多久了？”
“两年了，差半个月就整两年。”
我的眼睛里还带着泪，不过，心里已经清醒。人死不能复生，不可能每个人都和陈生一样，还有第二次复活的机会，李若霜既然死了，那就是永远的消失在这个世界，无论如何，都不能追回。但有的事情，我还是要搞清楚的，我必须要知道，我的母亲，是不是她。可是，我该怎么去问？我还不明白老太太和李若霜究竟是什么关系，然而事实清晰，老太太对李若霜很关切，我不想问那些过去的事，以免引起她的不适，但如果不问，那这一趟，就等于是白来了。“很早以前，有一件事情，您应该是知道的。”
我做好了挨骂的准备，硬着头皮问道：“很早以前……她和你说的那个姓周的……可能是两情相悦，相处过一段时间，最后……最后有了个孩子，这个孩子，您知道吗？”
我问完这些，就低着头做好了挨骂的准备，因为这个老太太的脾气有些古怪，说翻脸就翻脸。但出乎意料，当我问了这个问题以后，老太太没有动怒，盘腿在我身边坐下来。“这事情，我知道，我知道孩子是那个姓周的。”
老太太说：“到从头到尾，我都没见过那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