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怀疑土里的半截残缺尸骨本来是完整的，其它部分可能散落在了土层中。抱着这个想法，苏然又朝旁边扩散寻找了一下，结果很明显，土层周围再也没有别的骸骨。“你遇到过这样的情况吗？”
我问苏然，在询问的期间，我就开始自行脑补。我好像看见了这个只剩半截身躯的人，在若干时间之前，苦苦的从别的地方艰难的爬了过来，他在坚持，在跟命运顽抗。相对于其他人来说，他或许是成功的，因为他几乎超脱了人体在自然中的某些规律，用半截残躯活了那么久，爬了那么远。但一直爬到这里，他终于爬不动了，油尽灯枯。这个人带着无尽的遗憾和不甘，最终长眠于此，在他死后，寂静的树林子很久很久都没有人来过，尸体被一层层的落叶所掩埋，如果不是我们在河里出现意外，又无意中冲进树林，那么这具尸体不知道还要在这儿埋藏多长时间。“从来没有见过。”
苏然摇了摇头。在很仔细而且全面的挖掘之后，半截尸骨的全貌彻底的从土中出现。尸体烂的只剩下骨头，判别不出具体的死因，苏然就开始寻找尸体生前随身携带的一些东西，想以此来摸摸线索。尸体身边的东西真的不多，一般来说，唐古河山地虽然是在内地，但山很深，而且路途艰难遥远，到这里来，不管进行任何作业，都必须随身携带大量的物资，退一步讲，即便装备不带，至少食物和饮水得带够。然而尸体的周围，没有水容器，也没有食物的残留，不知道是压根没有，还是在漫长的时间中被风或者雨水带到了别的地方。现在正是白天，但树林里的光线不甚明亮，我打开一支手电照下去，让苏然可以观察的更清楚。在光线闪亮之后，苏然挤在挖出的坑里，勉强蹲下，用一根树枝在半截骸骨的脖颈上扒拉了一下。直到这个时候，我才看见尸体的脖颈上，有一条黑乎乎的已经辨认不出的细细的项链。项链被苏然小心翼翼的取下来，用水稍稍冲洗了一下。这应该是一条银项链，金属银被氧化的很严重，失去了原本的光泽。项链的末端，有一个同样用银锻造的吊坠。说是吊坠，其实是一块大致正方形的小小的牌子。因为没有别的什么零碎的物品，这条项链，以及项链上的吊坠，就变成了唯一可摸查的线索。项链本身没什么可看的，倒是那块牌子上面，有一个还能辨认出的符号。猛然看上去，这个符号像是一个歪歪斜斜的十字架，实际上，把牌子摆正，用正常角度去观察，这个十字架，又如同一个倾斜的字母“X”。牌子的正面是这个X，背面则有一串曲里拐弯的字母，我对外语不太懂，常用的英文单词都认不全，但我看着，就觉得这些字母绝对不是英文。“你能看懂吗？”
我指了指牌子背面的那串字母问苏然：“翻译一下？”
“应该是俄文。”
苏然用布把这块吊坠完全擦干净了：“但我不懂俄文。”
“那怎么办？咱们能把这个东西传到山外去吗？让你的人翻译一下？”
苏然不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这个人，不是中国人。”
苏然想了几分钟，像是考虑，又像是在回忆：“而且，他不是普通人。”
“不是中国人？那是哪儿的人？”
“从骨骼现在的状态来看，死亡时间应该在二十五年甚至三十年以前。”
苏然说：“这个人，是俄国人，要是从时间点来具体称呼，他很可能是苏联人。”
“苏联人？至少三十年以前？”
我怔了怔，如果时间倒退三十年，甚至更久，那么当时的苏联还没有解体，还是欧亚大陆上首屈一指的大国。但我有些许的疑惑，我的年龄虽然没有亲身经历过那么久远之前的事，不过有的事情，我还是知道的。当时两国的关系经过了种种波折，交恶，尽管没打起来，已经相当紧张。在那种大环境背景下，老毛子是不受欢迎的。如果这半截骨骸真的是来自遥远的北方，那么他来到唐古河山地的目的……我哆嗦了一下，有些事是明摆着的，要是说三十年之前，老毛子跑到唐古河来观光旅游，那纯属扯淡，他们来这里的唯一目的不言而喻，石头古城，或者唐古河地下深渊，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解释。苏然说，这半截骸骨能在如此严重的创伤下艰难的爬行这么远，是因为骸骨的主人非同寻常。他多半是个巫师，斯拉夫巫师。事实上，很多国人对老毛子的印象是不太准确的，不管过去的沙皇俄国，还是之后的苏联，老毛子的国力可能昙花一现的辉煌过，在冷战期间跟美国针锋相对，不遑多让，但实则，老毛子的思想意识一直比较保守。沙皇俄国，苏联，乃至现在的俄罗斯，至少有五分之一的人接触而且相信古老的斯拉夫巫术。甚至，巫术在俄国境内的普及程度，比国内还要普遍泛滥。斯拉夫巫术从很久之前附庸于金帐汗国的莫斯科公国时代就已经存在，经过了漫长的变迁和演化，最终形成了几个分支。苏然对这些事情一知半解，没有真正实际的接触过，但她依稀记得，以前所看过的一些闲散资料。在变迁演化的这些分支里，有一个最大程度保持斯拉夫原始古巫的流派，他们用一个类似扭曲十字，或者说字母X的符号来标示自己。“我有点晕，你先等等。”
我晃了晃头，指着坑里的尸体：“你的意思是说，这哥们是苏联乡下一个跳大神的？专门跑到唐古河来了，对吗？”
“只是推测，根据实际情况的推测，推测就有可能出现误差。”
说着话，苏然就继续在周围寻找，实在找不出东西了，她很小心的把趴着的尸体慢慢的翻了过来。尸体烂的只剩骨头，已经分辨不出其生前的相貌。我站在坑上面，看着尸体颅骨上两个黑乎乎的眼洞，心里就一阵发颤。被掩埋了这么久，尸体身外的衣服烂的一塌糊涂，苏然用树枝和刀子把烂哄哄的衣服和泥土慢慢的扒开。不知道这具尸体生前在唐古河山地探险的时候耗尽了所有的物品，还是溃逃的路上丢失了，反正除了烂掉的衣服，几乎没有别的什么东西。我只觉得心悸，说不出的心悸，或许真的就想苏然所说的那样，这半截尸体的主人，不是寻常人，即便他死去了很多年，仿佛依然带着一种强大的震慑力，我站在坑边，心一直在砰砰的乱跳，神魂不安。“要是没什么发现，咱们就走吧。”
我劝苏然：“来唐古河的目的，不是挖坟掘墓。”
“先等一下。”
苏然头也不抬的从一团混杂着泥土的烂衣服里，慢慢的扒出了一个像是笔记本之类的东西。东西外面的泥土被大略清理掉之后，我就看出，那果然是个本子。本子的纸张很精良，上面依稀记满了密密麻麻的俄文。但被埋在土里的时间太久，本子完全被破坏了，字迹已经模糊的连成一大片，根本辨认不出。这具尸骨的主人在当年的逃遁里，把什么东西都丢了，却唯独保存着这个本子，这毫无疑问的说明，本子上记录着非常要紧的信息，说不定就是他们到唐古河之后所获取的重要线索。他很想把这个本子给带出去，可事与愿违。“可惜了……”苏然带着一百个不甘心，在努力的分析本子的复原几率，但本子糟腐透了，把它修复的几率为零。我们再没有找到任何东西，也无法妥善处理这半具骨骸，只能原封不动的重新把它埋进去。等做完这一切，我和苏然面面相对，我的心从挖出这具骸骨之后，就一直忐忑不安。如果说怪孩子还有店主老头儿带来的，只是一场虚惊，那么等我们真正进入唐古河，找到那座沉沦的古城时，危险可能才真正降临。假设，很多年前的那些老毛子秘密潜入唐古河，是去那座石头古城，那么情况就更加糟糕。他们的人估计都在古城里死绝了，只剩下这个身负异禀的巫师重伤之下勉强逃了出来，却还是没能活着离开山地。他们尚且如此，我们呢？我没有任何信心和把握，来断定我们的队伍比老毛子强。这些问题可以暂时先放下，但另外一个问题，就迫在眉睫。我和苏然同时思考着，医生在这个掩埋了尸骨的地方，出现那样神叨叨的情景，是意外，是巧合，是暂时，还是别有其它？“这样吧，你找个机会，跟他扯一些闲话，我不能跟他聊，他知道我的身份，说话的时候会有所保留。”
苏然考虑了一下，说：“你去跟他聊聊，不要再提昨晚的事，就随便聊聊，我会暗中观察他的言语和举动。”
“嗯。”
我点了点头，苏然对医生的了解远超过我，医生平时是什么样，她很清楚，如果医生真的出现了什么异常，哪怕是最细微的异常，苏然也能察觉出来。我们两个离开林子，回到河岸上的暂留地。医生很尽职，我和苏然离开的这段时间，他就始终守着两个伤员，嘘寒问暖，照顾的无微不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