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绵绵， 校园雾蒙蒙一片。走廊里，卞爱和一个清秀的短发女孩说着什么。女孩低着头，衣服的前襟上油渍斑斑，早该换洗了。“周雪，天凉了，多穿点衣服。别冻坏了。”
周雪嘴唇紧闭，木然地看着地面。“错题本怎么还没交？”
“……”“什么时候交？”
卞爱轻声问。周雪突然吼道：“要你管？”
转身跑进教室，头埋进双臂之间，谁也不理。这时，上课铃响了。卞爱只好走进教室开始上课。一节课周雪头也没抬，更过分的是，下课铃一响，周雪直接背着书包大摇大摆地走了。呵，被宠坏的小姑娘，卞爱心想。现在的孩子，真的是太自我了，叛逆，乖张，任性，自私，懒惰……等等负面词语都可以在他们身上找到。班里的女生当中，周雪是最不让人省心的那个。经常迟到早退，不交作业不说，还总是穿一身脏兮兮不合身的衣服。问题的背后到底有什么隐情呢？卞爱想搞清楚。下午放学后， 她按照学生登记簿上的地址一路问过去。其实，周雪的家就在镇边上村子里，没费多大功夫便找到了。走进一条窄的胡同，卞爱看见一座带院的瓦房夹在两栋小楼之间，她知道周雪的家到了。院门开着，卞爱走进去，并没看见周雪。“周雪，周雪。”
她喊了两声。没人答应。刚要转身出去，周雪端着一盆衣服从外面进来。看见卞爱，周雪愣在原地，半天才怯怯地喊了一句“老师”。卞爱冲她笑笑，接过盆说：“没想到你在家这么勤快，周雪同学，能干很呀！”
她把湿漉漉的衣服一件件搭在绳上，对一边傻站着的周雪说:“周雪，过来搭把手呗！”
周雪紧张地脸色这才有所缓和，熟练地拿起衣服往绳上挂。“雪儿，雪儿。”
屋里传出老人的喊声。“奶，啥事？”
“扶我上厕所”“哦，来了。”
周雪说着跑进屋里，不一会儿，便端着痰盂出来了。上厕所怎么在屋里？卞爱有些不解。周雪把痰盂提到门口不远处的垃圾池边倒掉，又回来用刷子把痰盂刷干净，放在阳光下晾晒。“这样能散味。”
她说。忙完这些，卞爱才跟着周雪进了屋。屋里的八仙桌上放着一碗吃剩的方便面，一盘炒糊的土豆丝。“中午饭？”
“嗯。挺好吃的。老师，你尝尝。”
周雪拿起筷子吃起来。“雪儿，和谁说话呢？”
屋里的奶奶问。“老师。”
周雪嘴里含着食物回答。“哎呦，老师。老师来了，也吱会奶奶一声，这孩子一天到晚的不知道干啥，就知道气人，瞎玩，不好好读书。”
奶奶埋怨起来。周雪仿佛习惯了，并不理睬，也不争辩，仍然埋头吃饭。卞爱走进里屋，眼前的景象出乎她的意料，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半躺在床上，旁边的衣柜上成堆的衣服胡乱堆在一起。床头放着一把椅子，上面放着几个药瓶。身上的被罩因为经常洗搓，已显出破旧之色。看见卞爱，老人欠身要起来，卞爱连忙说：“奶奶，咱躺着说就行。我是周雪的老师。来看看周雪。你别怨周雪，其实她在学校的表现不错。”
“真的？”
奶奶浑浊的眼睛闪过一丝光亮。“真的。她之前的成绩我看过，挺好的。就是这段时间不知为啥突然下滑得厉害？”
听到这，泪水淹没了老人眼里的那抹光亮。“老师，这孩子打小就没了妈，她爸在街上帮人修鞋，挣几个零花钱。现虽说现在光景比往年好了，可俺们没本事，给不了孩子好生活。怪我这把老骨头不中用，自从年前摔了一跤，不知咋的就站不起来了。一走路啊，腿疼的钻心，就像有人拿钢针扎俺一样。都怪俺拖累孩子了。她这几天跟俺闹，说啥不上学了，要去打工挣钱，给俺治病。这怎么能行，小小年纪，不上学咋行？现在这社会，干啥不要学问？俺没念过书，吃了多少没文化的亏。可俺说啥，她都不听。说多了，还给俺发脾气。老师，你年轻，见过世面，帮俺劝劝。这孩子心眼好，脑子也好使，是个读书的料。可不能因为俺耽误了前程。”
“好好好，奶奶，不急。情况我知道了。放心啊，家里的困难能解决。”
卞爱觉得有什么东西堵在胸口，憋的难。多么善良慈祥的奶奶，含辛茹苦却毫无怨言，那一刻，卞爱仿佛又一次看见自己去了天堂的奶奶。她抑制住起伏的情绪，和老人又聊了一会，把情况了解的多一点，透彻一点，才和老人告别，来到院子里。这时周雪已把桌子收拾干净，正院子里喂羊。“周雪，想听听老师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在做什么吗？”
卞爱蹲下来，看着周雪的黑眼睛说。周雪没说话，只是用力地点点头。卞爱的思绪飘回遥远的故乡，奶奶，妈妈，姐姐，还有四妞……她们微笑着向她走来。末了，卞爱说： “不幸和好运就像人的左右手，没有人能摆脱它们，不要它们。那些经历苦难的人，正一步步靠近光明。周雪，记住：一个人所经历的所有不幸和困难，终有一天，将成为人生路上的垫脚石，使未来的路更宽更稳。所以，从这一点上说，我们要感谢苦难！没有它们，我们永远无法成长，无法长大。周雪，相信自己就是人生的主角，可以演好自己的每一个角色。我们一起加油！好吗？相信老师，你可以的。”
周雪咬着嘴唇，沉默地看着卞爱。那双善良的黑眼睛里闪烁着点点晶莹的水汽。卞爱大姐姐似的搂住她，“不哭。生活不相信眼泪，相信勇气。临走前，卞爱把身上仅有的一点钱放在桌子上。周雪不肯要，卞爱脸一沉，“你这孩子怎么这么犟，这钱老师不是给，是帮，以后，你能挣钱了，可是要还的。不仅要还，我还得收利息。”
周雪一听扑哧乐了，“老师，你和书上的黄世仁一样放高利贷。”
“好好读书，不然利滚利，你还不一定还的上呢。”
“谁说的。才不会呢！”
卞爱疼爱地摸摸她的头，“咱雪儿是有梦想的人。雪儿，无论生活给我们什么，我们自己都不能气馁，都要有信心，有和生活搏一搏的胆量。”
“老师，这道理我懂。就像书上那些伟人一样。”
说话间，到了院门口，一辆摩托车在夜色中呼啸而来，擦着卞爱的身子飞驰而过。“喂，臭显摆什么？不就是一辆破车吗？开这么快干嘛？”
周雪对骑车人骂。车上的人停下来，摘下头盔，借着微弱的灯光，卞爱认出这个面庞微黑，身材壮实青年正是上次在王主任家碰到那个。。“雪儿，你说谁破车？”
“说你破车，怎么啦！谁要你差点撞到老师。”
周雪小胸脯一挺，护住卞爱。青年发现了周雪身后的卞爱，显然对方也认出来她。“呦，老师？雪儿，自打你上学，哪个老师到你家来过？”
“大林叔，你少瞧不起人。这就是老师，我们学校刚来的卞老师。不信，你自己问。”
周雪一脸不服气。原来是卞老师，青年在心里说。卞爱对青年点头，简单介绍一下自己。“你好，我是镇初中的，来周雪家看看。”
“雪儿，没想到你有这么漂亮的老师。可要跟着老师好好学习。”
青年笑了，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那当然，还用你说。”
周雪嘴一撅。“这丫头嘴巴就是厉害。小心长大嫁不出去。卞老师。再见。”
摩托车呜呜叫着眨眼间跑远了。“要你管，臭大林。”
周雪愤愤地对着远去的摩托扔石子。而青年则在心里嘟囔着：“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老师到小雪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