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啊？”
堂堂的七尺男儿，硬生生憋红了眼眶，开口的嗓音发涩，也不知道是在问谁。“母亲，您难道缺钱吗？我们陶家，难道已经不堪到了这个地步，是吗？”
陶老夫人面沉似水，手下拨动着佛珠，因为太过生气，这会儿反倒没什么表示出来的了，只是再次反问道：“在你心里，我是会做这么事情的人吗？”
陶孟永猛得站了起来，身下的椅子都被带得向后摔了下去。“那就是二嫂？我就知道，这样的祸害就不该留着，我这就让二哥把她送回秦家去。”
“站住！”
陶老夫人一拍桌子，“老三你回来了。”
陶孟永脚步顿住，但人却没有转回来，只是扭过头问道：“为什么？母亲，都到了这个时候，您难道还要护着二嫂不成？呸，什么二嫂，她这样的人，哪里配做我陶家的媳妇。”
陶老夫人压抑着火气，咬牙道：“你给我回来。”
见陶孟永还是不动，陶老夫人又道：“老三，如果你还认我这个母亲，就给我回来。”
陶孟永震惊，虎目圆眦，深深喘了两口气，胸腔中就好像藏了一个破败风箱一样。大跨步走了回来，陶孟永往另一边的椅子上一坐，气不过得又重重拍了下手旁的案几。陶老夫人使人关好了门窗，又把他刚刚破坏的家具整理好，这才又缓缓重新开口。“我不是要护着秦氏，但你要知道，秦氏是你的二嫂，是我陶家妇。她的所作所为，虽然我亦不耻，但不可否认，她一心向着陶家。这一点，你明白吗？”
陶孟永看起来分明是有太多不同的意见，但正因为心中的火气太过旺盛，所以一时间才会什么都说不出口。“陶家不能有……”陶老夫人嘟囔了一声，把话含糊了过去，即便是就守在她身边的章嬷嬷也没能听清她到底有没有说出口。“这样子的丑闻。”
陶老夫人继续道：“若真是把人送回秦家，就相当于是承认我们真的做过这样的事情。现在，你想明白了没有？”
“三娘呢？”
陶孟永偏头看向自己的母亲，“如果真是这样打算的话，在这种时候，让三娘站出来说句话，比什么都要管用吧。”
话尾里，还是透露出了压不出的讥诮。陶老夫人的面色更苦了一些，“三娘让太后娘娘接去了宫里。”
皱着眉抱怨道：“也不知道她怎么会就这么讨太后娘娘的欢心。”
明明是那样不吉的身世，怎么宫里就一点忌讳也没有。陶孟永也不知道是失望，还是预料之中，只是声音压得很轻，却又足以让屋里的人听见：“原来，是真的有过这样的想法。”
听着由章嬷嬷复述的现状，陶孟永伸手抹了把脸，觉得十分好笑。“母亲，您知道吗？从小的时候起，我就一直很崇拜大哥。”
陶老夫人面露不悦，“说这个做什么？”
陶孟永就好像根本没有听到一样，继续说道：“可是大哥他太忙了，很少有时间和我或二哥一起玩耍。在我的印象中，小时候的大哥，总是来去匆匆的样子。”
“我又很嫉妒大哥，但又好像没那么的嫉妒，可是大哥真的是太忙了，忙得我现在其实都有些记不得大哥他长什么样子了。”
“老三，你到底是想说什么？”
“没什么，您就当我是赶路累糊涂了，在撒癔症吧。”
又抹了一把脸，陶孟永站起身来。“母亲，现今府上的情况，我已经明白了。稍后，儿子就让胡氏把三房这些年的积蓄都送过来。现在有太后娘娘盯着，就是凑，也得给三娘凑出一份差不多的嫁妆来。”
虽然儿子肯主动表态很好，但陶老夫人实在看不惯他这个态度，拧着眉道：“这些有为娘的私房就足够，没说过要找你们要银子。老二那，为娘也不会要。更何况四娘也老大不小了，你们……”不等她说完，陶孟永就打断道：“母亲，等这件事情过去，就分家吧。”
陶老夫人一愣，手中的佛珠都掉到了膝上。“你说什么？”
一开始还是正常的音调，然后就猛然拔高，“你在说什么？你这个混账，你再说一遍？我还没死呢。”
陶孟永扯了扯嘴角，半点不为陶老夫人的怒火所动，甚为平静的道：“母亲，就像您刚刚说的，四娘现今的年纪也大了，儿子可以不为自己考虑，却不能不为子女打算。”
“有了今次的事情，即便是扯上了一层遮羞布，但要是不分家的话，儿子都不知道还能给四娘找一门什么亲事。有这样的娘家在，谁还看得上四娘呢？”
将手边的炕桌拍得啪啪直响，陶老夫人怒道：“四娘怎么了？你这就嫌家里连累了你们一房是吗？要知道，就连三娘她那样的条件……”陶孟永再次疲累的打断，说：“三娘的亲事之所以还能继续，是因为人李家有情有义。”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在指责为娘？”
“母亲！儿子这些年只是不在京城，并不是傻，也不是瞎了、聋了。大哥他只留下了这么一个孩子，但凡你要是肯上点心，哪里会到这个地步？”
“您把事情全都推到了二嫂的身上，但说真的，以您的性子，这些年里，您真就不知道二嫂她都有做过什么吗？母亲，您跟儿子还要装腔作势，您不累吗？”
陶老夫人一时哑口，然后更大的火气顶了上来，一张脸都涨红了，手下的珠串“啪”一声断裂，整个屋子都回荡着那些珠子洒落一地而噼噼啪啪的声音。“你说我、说你二哥，那你怎么不说说你自己。”
陶老夫人已经气到了口不择言的程度。“你要真是像你说得那样，那么的崇敬你大哥，那么心疼你大哥唯一的孩子，但你当初又怎么就什么都没有做过呢？啊？你，还有你媳妇，难道就不是帮凶了，是吗？”
“老二一家是个什么欺软怕硬的德行，你难道不知道，是吗？莫说是后来了，就在当初老大夫妇俩个刚刚出事的时候，你要能有现在这个态度，啊？但凡你表露出你执意要护着三娘，秦氏还敢那么揉搓她吗？那个时候你做了什么？现在你又是再说什么？”
“还有，你以为这些年里，你，还有你媳妇，不在京城，你们就都撇得干净关系了？四娘那里有那么多价值不菲的珠宝，是，她一个小孩子家家的或许不懂，但你媳妇难道真就看不出来？那她怎么从来就没说过呢？”
“一个个冷眼旁观的，看热闹的时候，看得倒是真高兴啊，等一出了事，倒都不是你们的错了？是这样吗？”
陶孟永面上红了又白，白了又青，短短片刻，却好像被咬下了大片的精气神，颓败道：“所以啊，儿子才说李家是有情有义的人家。不像我们，您，二哥二嫂，我，还有胡氏，哪怕是一直数到三娘，也全都是白眼狼，一个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你竟敢咒骂自己的生母？老三，你不孝！”
“儿子只不过是实话实说而已，可惜，现今看来，这个屋子，这个院子，实在是太久没听过真话了。”
“你……”陶老夫人捂着心口，张大嘴，呼哧呼哧的喘气。章嬷嬷在一旁又是顺背，又是递水。一开始陶孟永大放厥词的时候，她还想帮着老夫人说上几句，但眨眼间吵架吵到了这个地步，再是府里的老人了，章嬷嬷也不敢再吭声。陶孟永孤零零站在屋子的正中位置，和另一边众人簇拥着的陶老夫人形成了鲜明对比，但即便如此，他也没有上前或者懊恼的神色，就只是冷冰冰的站着。章嬷嬷甚至在想是不是该先把三爷给请出去，免得他站在那里，会更影响到老夫人的情绪。但陶老夫人就那样不错眼珠的盯着陶孟永，似乎是想要把他就这么钉死在那个位置一般，让人又不敢轻举妄动。好在陶老夫人的身体状况实在是好，再加上一般的药物，都是常备在手边的，屋子里面虽然乱了一下，但很快就又回复了正常，连大夫也不用去叫了。也是因为樊嬷嬷一行还在府上，陶老夫人还没到被气昏头的地步，自然不愿意再多生事端。但愿不愿意多生事端，只是主观想法，有时候，客观现实却更叫人无法忽略。作为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海棠已经在门外转了两圈，光是听着一些门缝里零星露出来的声音，她就实在不敢在这时间进去触霉头，可这件事情又不能不报。咬了咬牙，海棠闷头入内，甚至都没办法先和章嬷嬷打个底，就被老夫人先砸了一个茶杯过来。虽然没有砸到身上，但已经凉透了的茶水还是渗进袖子里，海棠跪着，语速极快道：“回禀老夫人，是保府张家的张四郎来了，说……说是要退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