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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何人不入戏(1 / 1)

最初,从凌悦那里听闻“荀江声”三字,于荀珃而言那不过是一个顶着父亲名号的素未谋面的虚拟人物的名字。可当荀江声本人切切实实地站到她面前去的时候,荀珃就再也没有办法继续把他当做是可有可无的虚拟存在了。人在戏中,不知不觉的入了戏,投入了真情实感。回想起荀江声初见她时的炽热眼神。荀珃会忍不住想,荀江声是否有那么一瞬间认出了自己,知道自己是他的亲生骨肉呢?可是,当两人同处一地四目相对,却不约而同的把对方当做陌生人对待时,荀珃又觉得特别讽刺。试问,这世上有哪个当爹的会不认得自己的亲生骨肉呢?荀珃情绪肉眼可见的低落下来。马车里色香味俱全的吃食一分也不曾减少。看来素有奇效的美食也没了用武之地。秦战自认粗人一个,有些后悔自己问了个不该问的问题。张了张嘴,又抬了抬手,实在不知给如何安慰荀珃,只得作罢。顺着荀珃的视线往幽深的宫门内望了一眼,寄希望于自家主子。只要楚渊陪在荀珃的身边,一切都能变得及其简单。哪怕只是三言两语,也能将万般烦忧顷刻化解。之于荀珃,楚渊的存在就是有着这样无可替代的魔力。此时,皇宫内。大靖皇帝,也是楚渊的舅父,终于在痛哭流涕中表达完了对楚渊悲惨遭遇的无比同情,述尽了他对楚郡的重视,以及对楚氏一族日月可鉴的一片忠心的认可。“好孩子,你受委屈了。朕已经传令下去,广发文书,为你寻良医神药,你的眼睛会有好起来的一天的。”

大靖皇帝摒弃了上位者的威严,犹如普通的舅父安抚着受尽委屈的子侄,“渊儿,到了京都就是回家了。好好地过你自己的小日子,有什么为难的尽管提出来,朕一定会替你做主的。”

“谢陛下厚爱。”

楚渊对大靖皇帝行谢礼,却拜错了方向。靖皇但笑不语,笑意却半分也未达眼底。君威外泄,不动声色。位于下首的楚渊仿若未觉,仍旧保持着下拜的姿势。莫名受了楚渊一拜,君樾险些吓得丢了魂儿,忙不迭低声提醒,“错了,错了,父皇不在这边。”

靖皇不出声,有没有指引,楚渊只能凭直觉自己摸索方向,调换了几次都不对。急得守在一旁的君樾不得不出手相助,替他调整到正确的位置。在君樾的提示下,楚渊摆正姿势,重新行了一礼,又郑重的同处于上位的靖皇道歉。“无碍,渊儿不必放在心上。”

靖皇的眼底带上了几分笑意。趁此时机,君樾笑盈盈地替楚渊讨了份儿恩赏。往宫学塞个闲人,以便近身照看眼盲的楚渊而已,算不得什么大事儿,靖皇当即金口一开应承下来。为表重视,靖皇御笔亲书了一道谕旨,钦点荀珃近身照看楚渊,随其一道入宫学伴读。原本,楚渊不想让荀珃牵涉其中,只想把人藏在自己的府里,好生照看着。如今,意外得到了这道谕旨,想着他的小珃可以名正言顺的与他形影不离了,顿时觉得如此一来也还不错。一边在心里盘算着将某些计划提前,一边恭敬仔细的应对着靖皇的“热心关照”。靖皇又留了楚渊和君樾二人一些时候,说了些有的没的,该探听的消息探听完了,就把人打发去了太后的慈宁宫。“大胆奴才,去往慈宁宫的坦途数不胜数,你专捡破烂狭窄的小路走,是何居心?”

在楚渊不知多少次险些被地上突出的碎石绊倒,扑向君樾之后,素来温润和善的太子殿下终于发了威。引路内官慌忙跪在地上,语无伦次的解释说:“太子殿下,世子爷明鉴,真不是奴才刁钻,蓄意为难,当真是其他宫道都在修整,奴才不得已才引了二位走这条小路啊。”

这番说辞乍然听起来好像确实有那么一点在理,但其中究竟有几分真,又有几分假,就有待考证了。显然,楚渊也并没有什么意愿浪费自己宝贵的时间,去考证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儿。“殿下,我走路小心些就是了,太后还在慈宁宫等着呢。”

身为正主的楚渊都这么说了,君樾也没有理由继续揪着不放了,重重地踢了引路内官一脚,威胁道:“给本殿好好引路,再有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就等着去总管处领罚吧。”

有了君樾的威胁,余下的路顿时好走了许多。楚渊行动起来顺畅了许多,至少没有再三不五时的被脚下的碎砖瓦块绊得险些跌倒。甫一到慈宁宫外,就听到一阵阵女子的娇笑声传来。君樾微不可闻的嘀咕:“女人真是麻烦,后宫的女人更是无聊透顶,芝麻绿豆大的小事儿都要凑上来参一脚。”

楚渊未置可否。不无意外,后宫内几位品级颇高,地位尊崇的妃嫔皆闻着味儿争先恐后的跑了过来,借着晨昏定省的由头,在慈宁宫占了一席之地。个个长袖善舞发挥所长,相互之间亲姐热妹般东拉西扯闲话家常,前所未有的一团和气,直哄得太后笑眯了眼,也懒得撵她们走了,就由着她们抻长了脖子擎等着君樾带人入宫。君樾和楚渊一前一后进了殿,立即引来一阵惊呼。身材高挑,五官立体,纵使素纱遮眼也盖不住由内而外散发的英挺之气。黑发垂肩顺势而动,天青色绡纱外袍翩然而起,端一个遗世而独立的皎皎佳公子。只可惜……若丢了手中那节翠绿色的玉石竹枝,失了旁人的牵引,怕是就要跌入凡尘,混入泥沼,黯然失色了。两鬓斑白的太后不等宫女搀扶,自行起身。一边嘴里念着“好孩子,快起来。”

一边快步走向楚渊。在距离楚渊一步远的地方站定,双手颤巍巍的扶在楚渊的肩上,亲自把人从地上扶了起来。拉着楚渊的手,把人引到的自己身边的座位上落座。太后起了过话头,底下的一众妃嫔争先恐后的抢着在太后面前表现,对楚渊释放出了十足的善意。至于究竟有几人是出自真心的,又有谁会在乎呢!吵吵闹闹,该问的不该问的都问了,该关心的不该关心的都关心了,该说的不该说的也都说了。不偏不倚,在座的每个人都获得一个在太后面前露脸的机会。该给的脸面都给足了,太后抬了抬手腕,不动声色的开始撵人了。能够在尔虞我诈暗流涌动的后宫长青不败的,哪一个不是人精中的人精,有着七窍玲珑心。瞧着感人至深的祖孙相聚共享天伦之乐的大团圆戏码演得差不多,就纷纷起身告退了。偌大的宫殿里,只剩下太后,楚渊和君樾祖孙三人,太后拉着二人絮絮叨叨的说起了祖孙间的体己话。太后虽然保养得宜,看起来不过四十岁上下,但终究是年近古稀,精气神比不得年轻人,大喜大悲之后精力消耗的尤为快速。不多时,太后就出现了倦容,人也变得恹恹的,没什么精神头。楚渊和君樾适时地辞别皇太后,走出了慈宁宫。“楚世子,要不要随本殿去母后那里坐坐?”

“今日在太后这里见过了,改日再带着母妃亲自备下的礼物去皇后宫里拜见吧。”

“哼,别以为我不知道。说得冠冕堂皇,其实如此着急出宫去,还不就是怕有些人在外面等急了啊。”

君樾凑近楚渊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道。楚渊既没承认,也没否认,面色始终淡淡,仿若未闻。自相见,君樾已经基本摸透了楚渊的性子,知他心系在宫门外等候的荀珃,一心急着出宫去,也不为难他。招手唤来慈宁宫里一个熟识的宫婢,差她去皇后宫里传话,自己引着楚渊往宫外去。“表哥,你和小珃的事儿,姑妈在写给母后的密信里都说了。”

行至僻静无人处君樾凑到楚渊耳边道。以楚王妃和皇后自幼建立起来的超越了氏族的深厚情谊,君樾所说的这种可能也不是没有。“你放心,我会替表哥和小珃牢牢保守这个秘密的。”

“我替小珃求父皇恩旨这件事儿,表哥也不必放在心上,都是我自愿的。”

“难怪姑妈在密信里把荀珃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真的见了他,连我也觉得他真的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孩子,对表哥也是实实在在的好。”

“……”君樾也不管楚渊在没在听,一个人嘀嘀咕咕的在哪诉衷肠。楚渊面上不显,心中千回百转,始终未置一词。宫门在即,君樾隔着老远就瞧见了荀珃单薄的娇小身影孤零零地立在宫门的风口上,正在焦急的朝里面张望。“表哥我看到小珃了,他肯定是等急了,正站在宫门口朝着里面张望呢。”

楚渊虽未做声,脚下的步子却不由得快了起来,快到拿着手里那节翠绿的玉石竹枝推着君樾往前走。与此同时,荀珃也看到了二人快步行来的身影。哪怕只是远远地看到了楚渊,也足矣令笼罩着荀珃的阴霾自动自发的消弭于无形。宫门内外不许喧哗,荀珃便抬起手臂朝着二人挥手。见君樾挥手回应,荀珃才后知后觉的想起,即便自己把手挥断了,楚渊也是看不到的。“真是的,何时竟然变得如此痴傻了呢?”

荀珃不禁扪心自问。泄气的踢了一脚落在脚边儿的小石子,一阵悦耳的铜铃声自腰间响起。荀珃计上心头,解下腰间楚渊亲手挂上去的那串铜铃,拎在手里慌了起来。果然,听到熟悉的铜铃声,楚渊淡淡的眉眼起了一丝变化,脚下的步子也慢了下来,一步稳过一步。楚渊的两只脚刚跨过宫门,荀珃软乎乎的小手就递了过去,任他的大掌严严实实的包裹住,牵了起来。“喏,给你的。”

君樾把大靖皇帝御笔手书塞到荀珃的手里,对着她暧昧的眨了眨眼。这回不等别人撵他,他就自己笑眯眯的走了。“这是什么啊?”

“回家再慢慢看。”

好奇心再大,也禁不住荀珃对家的渴望。想也不想便把手里的东西随手丢给了秦战,自己牵着楚渊上了马车。回府的路上,楚渊主动和荀珃说起了自己在宫里发生的事情,极大的满足了荀珃那颗抓耳挠腮十分好奇心,却又不敢贸然开口询问的八卦之心。楚渊和荀珃回到楚王府在京都的御赐宅邸时,幕色已深,到处都是黑乎乎一片,王府内外在凌悦的张罗下却意外的烛火通明。一簇簇,橘黄色的融融暖光,似在迎接此间主人的归来。楚渊握紧的荀珃的小手,牵着她下车,带着她一步一个脚印踏过一节节石阶,跨过一尺高的门槛,入府,归家。被楚渊牵着穿廊过院,行至卧房,荀珃仍有种不真切感。“哥哥,我们真的到家了。”

“嗯。”

静默片刻,荀珃忽然扑向楚渊,双手挂在楚渊的脖颈上,毫无形象可言的笑着闹着欢呼着。楚渊怕她一时不察跌下去,犹豫了一下,终是抬手揽住了她的腰肢。落后几步进屋的凌悦,十分有眼色儿的将自己身后的侍从拦了下来,随手关上了房门。退到院子里尤觉不妥,又顺便把院子里的闲杂人等也都请了出去,只留下秦征和她一起在院门口守门。荀珃香软的发丝有一下没一下的拂过楚渊的侧脸,带起异样的酥麻,直摄神魂。终于,楚渊按捺不住自己,抬手揉乱了荀珃的发。头可断血可流,发型不可乱。“好啊,看我不把哥哥的头发揉成鸡窝。”

挂在楚渊身上的荀珃不甘示弱,利用当下占据的有利位置予以反击。楚渊既不生气,更不曾拦着,完全纵着荀珃,任由她的一双手在他的头发上胡作非为。不多时,荀珃就拆了发带,把楚渊的一头乌发给揉成了一团乱麻。看着自己的得意之作,荀珃终于心满意足的停手休战,喜滋滋的从楚渊的身上跳了下来。双手瞬间一空,楚渊不觉有些怅然若失,失落地敛回袖中。这厢笑闹一止,那边凌悦就在院子里催着两人快些去饭厅用膳。“小悦悦自打成亲后,越来越像管家婆了。”

“今后,让她跟着福伯学管家吧。”

荀珃不过是随口抱怨了一句,没成想楚渊竟然上了心,直接让凌悦跟着王府的老管家福伯学管家去了。凌悦能有个好归宿,又谋得一份好差事。即便将来荀珃离开了,也不必再替凌悦的生计担忧了。荀珃自是乐见其成。凌悦又在院子里催了,荀珃忙不迭替楚渊备下了新的衣衫,招呼他去屏风后面更衣。她自己倒是没有那么多讲究,依旧穿着原来的衣服,略微抚了抚上面的褶皱,重新束了发,就算整理妥当了。楚渊换了一身新衣,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新衣美则美矣,只是那一头乱发实在有碍观瞻。“哥哥,我帮束发吧。”

荀珃也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什么心理,竟然鬼使神差的提出了这等怪异的要求来。即便眼盲,楚渊自己贴身的事务也不曾假手于人,素来都是他自己打理的。几乎说出口的一瞬间荀珃就后悔了,正在思考着一会儿楚渊拒绝她的时候,她要如何做才能避免彼此尴尬,楚渊却突然开口说:“你闯下的祸,当然要你自己来善后。”

荀珃没想到楚渊竟然答应了,笑得见眉不见眼,满口应是,拿起妆上的梳子,绕到楚渊的身后,一丝一缕耐心的替楚渊梳理起来。指尖穿过楚渊柔顺黑亮的发丝,荀珃再也生不起破坏掉这份独一无二的美感的险恶心思了。端坐于前的楚渊则在盘算着,把束发的差事交给他的小珃来做,似乎也无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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