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嘉嘉不用继续跟在江黎身后做随访，打算在医院食堂吃完午饭后，就去心外科观摩心脏摘除移植手术。 肿瘤医院的食堂有两个，一个在住院楼，另一个是员工食堂，为了方便医生们，专门设在了肿瘤大楼里，不用远走。 陆嘉嘉赶到食堂的时候，打菜的餐台前已经排满了长队，她踮起脚尖望了望，怎么也没想到今天食堂会这么拥挤。 张琳琳端着餐盘从后方走了过来，冲着她轻声笑了下：“今天的午餐有干烹鸡、炸丸子、烤鸡腿、糖醋排骨，所以人要比平常多了不少。”
陆嘉嘉嘟起嘴：“好担心，今天我特意提前了几分钟来，结果还是来晚了，等到我的时候，该不会没有炸鸡腿了吧？”
“对了，今天下午心外科不是要跟儿童肿瘤科联合手术嘛？”
张琳琳好奇的问道，“听说是十分罕见的心脏肿瘤患者，我工作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遇见心内长肿瘤的，下午观摩的人应该会很多吧？”
陆嘉嘉掰着手指头数：“心外科、心内科、肿瘤外科应该会有不少人，不过我很好奇，胸外科的为什么也要跟着凑热闹？”
两人边说边随着人群向前移动，等到陆嘉嘉端着餐盘来到餐台前的时候，刚好剩下一支炸鸡腿，被食堂打菜的阿姨放到了前面男人的餐盘里。 “NO，不，我的鸡腿！”
陆嘉嘉双眼瞪着炸鸡腿移动，目光落在了舒雨生挺拔的身影上。 舒雨生瞥了眼自己餐盘里的炸鸡腿，又看了看陆嘉嘉渴望的眼神，问道：“你想吃？”
陆嘉嘉像是小鸡逐米似的点头：“舒医生，能不能把这个鸡腿……” 不等陆嘉嘉说完，舒雨生斩钉截铁的拒绝道：“不能，先到先得！”
陆嘉嘉鼓起腮帮子，恶狠狠的盯着舒雨生嚣张的背影，冷哼道：“北海道回来的很了不起嘛！撑死你个小气鬼！”
张琳琳跟在她身后，瞧着她脸上郁闷的神情，打趣起来：“北海道回来的就是了不起呀，你还不知道吧，舒雨生已经被内定了，实习结束就会直接留下来，转为住院医。”
“内定了？！”
陆嘉嘉心里一惊，“不是说肿瘤科转正名额有限，竞争很激烈嘛，怎么还能内定？”
张琳琳耸了耸肩膀：“没办法，谁让人家实在太优秀了，肿瘤科的大主任刘翀亲自找的他谈话，这种人才我们科的主任们，都是含在嘴里怕化掉，捧在手心里怕摔了的，人才稀缺啊！”
陆嘉嘉端着餐盘往里走，食堂几乎人满为患，张琳琳看准个空位先坐了下来。 陆嘉嘉四下一扫，周遭都没有空位置，正往里面走，便瞧见了柱子旁空了张桌子，就一个背对着自己的男生坐在那。 她急忙开心的跑了过去，一屁股坐下，低头正准备开饭，对面颀高的身影便笼罩了下来。 “陆嘉嘉？！”
陆嘉嘉嘴里塞着一个肉丸子，听到对面的男医生喊自己，一抬头就瞧见舒雨生那种面无表情的脸，刚好坐在自己对面，吓得她差点被嘴里的丸子噎到，含糊不清的说道：“怎么……怎么是你！好巧呀！”
“不巧，这是我给徐师兄跟谭师兄占的位置。”
陆嘉嘉紧着往嘴里扒饭：“那我快点吃，绝对不会耽误他们吃饭的！”
“听说今天下午，你们儿童肿瘤科跟心外科有台联合手术？”
舒雨生放下手里的SCI，抬头正视对面的陆嘉嘉，张口对着患者病情娓娓道来。 “患者只有14岁，半年前因为心脏内生长有肿瘤做了手术，肿瘤摘除后半年，心脏左心房内居然又生长了三枚肿瘤，病因不明，三尖瓣几乎完全堵死，肿瘤粘连程度过高，无法手术清除，所以决定整心摘除，换心除瘤。”
陆嘉嘉惊讶的望了他一眼：“你怎么会这么了解？”
舒雨生身子微微前倾，一双狭长的眼睛注视着陆嘉嘉那张惊讶的脸孔。 “听说江教授事先会给患者打心脏停搏液，让患者心肺都停止工作，再用体外循环机构建人工通道，代替心肺功能，之后进行换心手术！”
“你怎么连手术方案都这么了解？”
陆嘉嘉脸上的震惊不断扩大，“你不是肿瘤外科的嘛？干嘛这么关注我们儿童肿瘤科的手术？”
舒雨生没有回答她的问题，继续问道：“不过，我听说供体心脏要比患者的心脏大上四分之一，给心脏吻合手术增加了不少难度，至少有两根连通心脏的动脉血管需要缝合，之后还要在规定时间对心肺进行复跳，恐怕挑战不小吧？”
“江老师是给心外的董天舒教授做一助，手术大部分应该是董教授完成。”
陆嘉嘉放下了筷子。 舒雨生挑了挑眉梢：“董教授今年已经五十三岁了，这么高强度的手术恐怕难以胜任，最后还应该是江教授来进行缝合。”
陆嘉嘉双眼狡黠的望着他：“你该不会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目地吧？”
舒雨生瞧着餐盘里的炸鸡腿，唇角不经意间露出丝微笑，很快又被他掩饰了下去：“每个科室都有观摩名额，可你们儿童肿瘤科只有你跟杨小澜两个实习医，所以……” 陆嘉嘉冷哼声，夹了口丸子塞进嘴里，狠狠咬了下去：“想让我带你进观摩室呀？那没门！”
“话别说的这么绝对！”
舒雨生不动声色的将餐盘往前推了推，嘴角再度微微翘起：“如果你能答应让我占你们科的一个名额进去观摩，这个鸡腿算我请你的！”
陆嘉嘉的目光在金黄酥脆的炸鸡腿跟舒雨生身上来回逡巡这，犹疑了片刻：“外加一周的午饭？”
“成交！”
舒雨生干脆利落的答应下来。 陆嘉嘉急忙说道：“不允许耍赖！”
舒雨生伸出手掌：“君子一言！”
陆嘉嘉举着手，迎着拍了上去：“驷马难追！”
舒雨生把餐盘往她身前一推：“鸡腿是你的了！”
陆嘉嘉开心的夹起炸鸡腿，心满意足的咬了口，忽然间看舒雨生也不觉得那么讨厌了，在她眼里，这就是一个行走的饭票，早知道对方豪的没有人性，她就应该要求半个月的免费午餐。 舒雨生瞧着陆嘉嘉吃货的模样，心里得意极了。 心脏内长有肿瘤的罕见患者，心外科一年下来也不见得会遇见一例，观摩的机会难得，各个科室一分，基本就没有什么名额了。 肿瘤外科本来竞争就激烈，这个程度的手术，他只有事后观看手术视频的份，现场直播绝对轮不到自己，都让二线的医生们瓜分掉了。 但儿童肿瘤科室人少，只有两个实习医，他仅仅用一个星期的午餐就换到了这份来之不易的机会，简直是赚翻了！ 再说了，对方一个女孩子，一顿饭再能吃，她还能吃多少？ 下午，医生办公室里弹出了OA通知，心外科跟儿童肿瘤科的联合手术就在8号手术室，准备观摩的医生立马朝着手术室跑去，赶着抢个有利的位置。 陆嘉嘉正坐在办公室里削苹果，她沿着苹果表皮，小心翼翼的按着手里的水果刀，一连串的果皮从刀刃上滑下来，没有丝毫的中断。 就在她要大功告成时，舒雨生急匆匆的走了进来，拉着她的手就往外走。 陆嘉嘉手里的苹果皮也应声断成了两截。 “喂喂喂，你干嘛！这么着急！”
陆嘉嘉抬头，狠狠瞪了一眼他，“你看，你把我的苹果皮都弄断了！”
舒雨生面色很急，怕去晚了观摩室里就没有好位置。 他蹙着眉头，瞧着陆嘉嘉手里断了两条的果皮，不禁又气又笑：“现在是果皮重要，还是手术重要？”
陆嘉嘉气冲冲的放下苹果：“手术手术，江老师还没去手术室呢，你着什么急啊！又不是你做手术！”
“陆嘉嘉，我真没有见过你这么无可救药的实习医！”
舒雨生摇头冷笑，“那你还想不想吃一个星期的免费午餐了？”
陆嘉嘉警惕的望着他：“你想反悔？”
舒雨生一拍额头，觉得对方真是无药可救了，满脑子都是吃。 他头也不回的率先走开。 “想的话，现在立刻马上，跟我去观摩室！”
陆嘉嘉听他这么说，急忙拿起笔记本，跟着舒雨生屁股后，朝着观摩室走去，临走还不忘抬头狠狠瞪了眼舒雨生。 观摩室在8号手术室的隔壁，这里不仅空间大，设备也全，包括最先进一代的达芬奇手机器人。 等陆嘉嘉带着舒雨生赶过来的时候，观摩室里已经里三层外三层站满了白大褂，包括心外科、心内科、肿瘤外科、胸外科不少二线医生，都等着这例罕见的心脏肿瘤手术。 本来一台联合手术不足以吸引这么多的医生观看，但这台实在是太罕见了。 心脏本就是特殊的人体器官，生长肿瘤的几率几乎是十万分之一，医院心外科一年也遇不上一例。 何况这例手术，还是罕见的换心除瘤手术，要将长了瘤体的心脏整个完全切除，进行同步心脏移植。 就算搭建了体外循环通道，可以短时间内代替人体心肺功能，但也仅仅是短时间内，这意味着手术的医生，必须在规定时间内完成这台心脏移植手术，并且保障心肺的复跳，不然患者很可能因此下不来手术台。 也意味着心脏移植失败的可能性会很大。 14岁的纯纯已经提前进行了术前麻醉，整个人躺在手术台上一动不动。 宽敞的手术室内，麻醉师接过护士手里的心脏停搏液，准备注射。 他看了一眼已经站在体外循环机前的护士，一旦这边完成停搏液的注射，那边就要开启体外循环机代替患者心肺工作。 这样主刀医生才能把心脏停下的情况，将心脏切掉，之后在心脏无血的环境下，进行供体心脏的移植缝合，然后关停体外循环机，等待供体心脏复跳，恢复心脏功能。 手术室的大门也在这时缓缓拉开，江黎跟董天舒教授两人依次走了进来。 巡回护士立马为两人裹上手术服，穿戴好橡胶手套。 江黎看了眼董天舒教授，面色严肃：“供体已经抵达，这边就由董教授进行心脏的切除，之后的缝合跟复苏交给我。”
董天舒教授点了点头：“就按照我们事先模拟好的手术方案！”
江黎点了点头，来到了手术台前一助的位置，她看了眼监护器上屏幕呈现的体征状态。 此时停搏液已经完成注射，纯纯的心监仪器上，代表心律跳动的波线，立马改变了形状，在心肌停止跳动的一刹，心电活动彻底变成了一条直线。 手术到了开始的时候，江黎冲着体外循环机前的护士点了点头。 护士立马启动的体外循环机。 这是由一组泵组成的精密医疗仪器，可以驱动血流按照预定的方向和速度流动，代替患者心脏泵血的功能，同时也驱动停搏液，吸引心腔以及术野血液的功能。 董天舒教授见体外循环机已经运转，纯纯心脏里的血液开始通过人工通路，留向了机器里，他立马拿过手术刀进行开胸，切割心脏。 江黎时刻注视着董天舒教授心脏切割的进度，同时视线没有离开早就准备好的心脏供体。 “手术刀。”
“止血。抽吸。”
“血管钳。”
手术室中，董天舒教授握着手术刀，已经超过了1个小时。 躺在手术台上14岁的女孩纯纯，因重度全身麻醉，陷入了沉睡，脸色显得异常苍白。 终于，在一声仪器钉钉的响声中，董天舒教授带着白色橡胶手套的双手，从女孩胸腔中掏出一枚完全切割的心脏，放在了护士早就准备好的不锈钢托盘上。 江黎立马换到了董天舒教授的位置，她目光透过开普勒放大镜，注视着被切断的肺动脉与主动脉，收敛起全部心神。 她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疲倦，但很有力量：“准备供体心脏的移植！”
“给我4-0 Prolene线！”
江黎伸出双手将大一号的供体心脏放入了纯纯的胸腔里，同时伸出食指，游离到了连接心脏的主动脉上。 左手接过护士手里中的缝合针，冲着对面的二助吩咐起来。 “主动脉管要全部进行结扎，采用双腔静脉吻合法，连续端端吻合主动脉。”
说完江黎目不转睛的盯着手中的缝合线，捏着弯针的手快速在主动脉间穿梭。 时间一分分的过去，她细长的睫毛上也布满了汗水。 “主动脉缝合完毕，准备缝合肺动脉！”
“4-0 Prolene线！”
“剪断！”
“止血钳！”
“连续端吻合！”
“剪断！”
心外科做为二助的医生，大气都不敢喘，瞧着江黎手上的动作，缝合线来回的进进出出。 这台手术的时间与难度，远远超过了众人的预期，一直到下午四点，供体心脏的缝合才堪堪结束。 “剪断！”
“准备关闭体外循环，血液回流，准备心脏复跳！”
所有人的心，也都在这一刻提到了嗓子眼。 手术室里心监上，心跳速率仍是一条平稳的直线。 护士开始关闭体外循环机，机器里的血液，从事先建立的主动脉插管上，开始回流到纯纯的心脏内。 江黎的目光盯在了纯纯胸腔里明显大了一号的心脏上。 观摩室里的众人，目光也都停留在了那颗安静的心脏上，紧张而期待这颗心脏的复跳。 随着血液回流，移植的供体心脏开始有了反应。 在血液不断冲击左心房二尖瓣下，随着仪器一声砰的响动，心监上，直线开始出现了宽波。 手术室里，所有人也都在这一刻，彻底松了口气。 江黎看了眼众人，轻声说道：“心脏复跳成功，准备关胸！”
二助拿过筋钩，准备开始逐步关胸工作。 然而就在刚撤掉筋钩的一刹那，手术室里的宁静彻底打破。 “江教授，患者出现不明原因室颤波！”
听着心电监护的喊声，江黎立马抬起鼻梁上挂着的开普勒双目放大镜，望向了显示屏。 她的手狠狠的握了起来，最不想看到的意外，还是发生了。 心电监护上一条T波异常的出现在了屏幕里。 手术台上，重度麻醉的女孩开始出现四肢强直痉挛的情况，脸颊异样潮红。 董天舒教授急忙趴在了纯纯的鼻前，眉头皱起：“有间断喉鸣！”
说完，他染血的橡胶手套触及了女孩颈部动脉。 “主动脉脉搏已经不能触及！”
江黎急忙转过头，冲着心电监护喊了起来：“心电图监护显示什么！”
守在心电监护仪前的护士，瞧了眼仪器显示的不规则波形，立马回复：“患者心率波形不规则，仍然显示室颤波！”
话音刚落，江黎带着橡胶手套的双手，立马伸进了女孩胸腔里，紧紧握住了刚刚移植好的那颗供体心脏。 她闭上眼睛，感受掌心里供体心脏的跳动，虽然隔着皮肉，脑海里却出现了血液经过动脉流向心脏左右心房的情景。 忽然，她脑子里像是闪过一条闪电，在稍纵即逝的一瞬间，感受到了这颗心脏近乎不可查的一丝异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