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1 / 1)

王五一愣,转过头看了一眼身旁的穷搭哏儿,然后继续听那小伙吹道:“我老师传我这金刚指力,知道小学徒我,学艺不精,习武不周,倘若在江湖上失手不慎,或辱师名,又或刀枪无眼,手下无情,不慎伤人必会连累师门,我师傅让我发下毒誓,将来行走江湖,不许提他老人家的名号。今天小徒弟儿在这里献丑,为大家表演这金刚指力,自然不敢偷奸耍滑,列位看官中,有懂得江湖门道的会说,你个小徒弟儿,别糊弄人,你这鹅卵石是粘的!好,下来,我就把这鹅卵石传给列位,大家拿在手中,仔细瞧上一瞧,也不妨用手劈上一劈,若这鹅卵石是用石粉粘上,小徒弟儿我,任你连打三拳,绝不还手,当庭跪倒,拜你为师。”

说完话,这小伙儿把鹅卵石递给身旁一个瞧热闹的人,那人用手敲了敲鹅卵石言道:“真的!真的嘿!”

然后鹅卵石又递给身旁的人,任众人在手中传阅、检查,走了半圈儿就传到了王五爷手中。王五将那鹅卵石拿在手中,仔细观看,手下暗劲儿又扭了一下,确实是一块儿真的鹅卵石,王五把鹅卵石交还到小伙子手中。

那小伙子继续说道:“列位,向外闪一闪,给小徒弟儿腾出地方我要用功,运气于指切断鹅卵石,免得石屑飞溅了老列位……”

众人略往后退了一退。那小伙子做了个式子,马步站稳,右臂绷紧,不停地哆嗦,看似好像运气于臂,那脖子两边青筋鼓崩,红头涨脸,口中嗬嗬作响……

王五看他运气的架势,心中暗暗笑道:这哪里是运气?分明是大便干燥!这小子端底是个骗子,且看他如何出丑。

地上有一块大些的鹅卵石,只见那小伙儿把左手中粗如婴儿臂的鹅卵石,平担在地上那块鹅卵石上面。口中突然发出一声呼喝:“哈!”

随着,右手食指与中指在鹅卵石上全力一杵,那左手的鹅卵石竟然应声劈开……

王五大吃了一惊:这小徒弟儿金刚指力犹在我之上,他师傅是善扑营的什么人?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念及此,王五抬眼看向身旁的穷搭哏儿,

穷爷看着王五一脸迷瞪瞪的样子,捂着嘴乐的不行。

那小徒弟儿又说道:“这下列位相信了吧?我师傅乃京城大内第一高手,当初师傅教我练这金刚指力的时候,那是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先以一缸小米令我用手指不停揉搓,练了一年之后,再把小米换成大米,又练了一年,再把这大米换成沙子,又练了一年,又将这沙子换成石头,又是一年,又将这石头换成铁砂。小徒弟我练功刻苦,但是我比不得我师傅,俺乃是肉身凡胎,我这双指这样熬练下去,武功未成,便会练成残废,危急时刻,我师傅赐我这健身之药”。

说到这,小伙儿从怀里取出个纸包儿继续喊道:“这药乃用七七四十九种珍贵草药熬炼而成,还有一十八味来自皇宫大内,取自海外仙方,我师傅将这副健骨壮筋神丹与我内服外敷,小徒弟儿我才练成这,大力鹰爪金刚指。那位说了,你说得这么邪乎,这药你敢拿出来给大家瞧一瞧吗?还真就巧了,小徒弟儿我今天还就将这神药带在了身上,诸位的缘分,不但今天能看到这皇宫大内秘方儿,我还要将这药免费奉送给积劳成疾的人,替师傅广积善德……”

穷搭哏儿听到他说到这儿实在憋不住,笑出了声儿,于是拉起王五,钻出人群往外便走。王五问道:“这小伙子的大力金刚指果然霸道,他说他的师傅是咱善扑营高手,穷爷,你可知道是哪个翼的兄弟?”

离人群稍远,穷爷是放声大笑:“您可真是个空子(外行)呀,我的王五爷。”

“哎~那个鹅卵石,我亲手验过。如若造假,我焉能不知?这小子指力端的惊人。”

“那你看他运气行气,可有真功?”

“他运气方法实在邪门,初时我也不以为然,哪承想,这样居然也可以。”

王五认真回答。

“哈哈,那小子。就是个里腥挂子,纯耍嘴的,是个挑将汉卖大力丸的。”

“穷爷你说的话,我一句也听不懂。”

“不懂就对喽,这里是江湖,不是紫禁城,水深浪大淹的就是你们这些不会水的。”

“你快说说他的金刚指力怎么是假的?”

王五爷对于武功还是十分上心。

“那边有个牙淋窑(茶馆),我们去解解渴,你且听我慢慢道来,这内里有好大的文章。”

穷搭哏儿拉着王五一挑帘儿钻进了一家茶馆……

中午,李四刚刚到家准备来一觉,还没容得把腿展直,就被紧急叫到了侦缉队。绵永见了李四,马上收起了一脸本就不易察觉的得意:“李警察,王总监和赵总长,对你破案的进展很不满意,许多事情,还是没有弄清楚。”

“以我多年的经验,剩下只要全力抓到王卜就可以破案。”

“谁去抓呢?”

“厅里可以下海捕文书啊。”

“现在改制正乱,离开北京城,什么政令都不好使,必须得有能力的人亲自下去督办,否则地方就把你的海捕文书当成一张废纸。”

绵永看着李四。

李四抵死了不张嘴。

“李警长,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觉得咱们京师警察厅谁能在这乱世中,羁縻地方豪强,于乱军中取贼酋首级?”

激将法。李四不上当,还是一言不发。

“去年张北库伦,地方豪强勾结境外势力,有不利于中央的异动,总长提醒,这个案子也许和库伦的事件有关。”

绵永又说道:“地方随时叛乱,在这个乱世,谁能应付这个乱局呢,只要你李警察敢推荐,敢担保,我马上派他的差。”

绵永这一军将得太狠,这要是换做警察怂崔,他若不想去,马上就可以说,我觉得哈巴就可以,您派他去吧,他一去准能行。但这是李四爷呀,兀自闭着嘴巴。

“李警长,透露你个消息,注意保密。”

绵永故意把房门关上:“赵总长要下大力气整顿侦探局所,总长报经大总统批准,正在筹建中央侦探总局。并且要在各江海要卡、通商码头及各边省分设支局,”绵永看到李四驻足在听,故意放大声音说道:“不单是国内,还告诉你,总长心胸与气魄非常之大——还要在东亚各国著名通商口岸分设侦探,以期办事灵活。”

停了停绵永趁热打铁说道:“我知道你上次案子受了些屌气。不要跟局里那些只懂拉关系没有真本事的人置气,总长还是非常欣赏你的,民国百废待兴,正是需要人才的时候,等你回来,这三等警长往上动一动,还不好说?”

绵永,什么样的人物?别看破案不行,但在官场上这察言观色、假借圣旨、威逼利诱、连蒙带哄——当李四的领导确实实至名归。“当然,你是心不在此,但还是那个问题——在咱们京师警察厅,在这乱世中,羁縻地方豪强,于乱军中取贼酋首级,完成大总统的嘱托,除了李警长,我是再找不出他人来了。”

言罢,绵永两手一推,离开桌面,交叉抱在胸前。

不是李四爷自视甚高,他知道,这趟差事真是个苦差事,是个火中取栗的苦差事,是个弄不好把自己命搭上的火中取栗的苦差事。无论是破案经验,还是周旋地方的手段,能完成这个任务的人可着这京师警察厅,除了他自己,他还能把谁推上这个火坑呢?!也罢!李四牙关一咬,把这个差事硬接了下来。

茶馆里,穷搭哏儿一边儿喝着茶,一边悠闲地跟王五讲着刚才天桥的那个小徒弟儿耍的里腥把式:“那个人的鹅卵石确实不假,也不是粘的,但他使的是手法,而不是功夫。”

“此话怎讲?”

“他这左手所持的鹅卵石与那地上当砧板的鹅卵石,必须有一小指宽的距离,你从上边看自是看不到,然后他用手指往下一杵,其实是手中鹅卵石连砸带撞,生生用底下的鹅卵石把上边手中的石头,轧断的。那嘴里发出‘哈’地一声,就是为了遮掩上下两块鹅卵石相撞的声音。”

“原来如此,多谢穷爷,也让我长了见识。”

“谈不上,您五爷是实心眼的汉子,这几年是认认真真的练习武功,我么~陪王伴驾专门对这邪门歪道的感兴趣。”

“这几年在皇宫呆的,确实心性有一些呆傻。”

“嗨,五爷,你也别往心里去,江湖就是这么虚虚实实的东西,其实咱们紫禁城何尝不是如此啊?”

“花花哨哨的事儿,我自是不懂,整天里只知道忠心护主,保卫圣上。这忽一日离开了紫禁城,端底不知道还能干些什么?”

王五爷一声长叹:“前日里替人看护个宅院,谁承想为东家招来个火烧连营。”

“王五爷,容我问一个不该问的问题,您今天来这天桥,难不成是……?”

“啊~不曾,只是心中烦闷,来看看热闹。”

王五爷,红脸的汉子,依旧死硬着嘴。

“行,您不便说,我就不多问,日后如有个什么需要,五爷敬请来找我,毕竟我们是多年同袍的弟兄。”

时辰不早,二人告辞,离了茶馆,王五独自一人往住所走去。

第二天一早,李四爷来到总务领取出差经费。总务问李四是坐车还是骑马?李四说:“许久不曾出京。听说有一路火车可直达张家口?”

那总务回答道:“这铁路现归军队代为管理。民国初立,地方混乱,军队营汛调换频繁,火车经常阻断,李警长还是老成例,沿走官道歇息驿站稳便。”

李四闻言,频频点头:“沿途匪患甚多,可否申请领枪?”

总务犹豫了一下,说道:“李警长,您知道民国新立,枪械管理严格。您这趟差事是便装侦缉,督促地方捕拿嫌犯。是嫌犯,而不是确定的要犯、逃犯,按照条例是不批枪的。”

“了解,我也就是顺带一问,带那个劳什子,睡觉也不踏实。”

李四大咧咧回道。

总务给李四开了一张马票:“李警长,您随时可以去马房领马。”

李四回家简单收拾了行囊,把警服脱下挂好,找出便装穿戴齐整。在屋子中有个樟木箱子,李四把箱子打开在箱子最下边取出一个长布包,里面有一根过腰长的玄黓樋木棍。这棍是当年在善扑营时李四师傅留给他的,师傅说是乾隆年准喀尔勇士阿玉锡使过的一柄虎贲枪,据师傅讲,乾隆二十年,准喀尔勇士阿玉锡率二十四骑踹营凯旋,史上关于这次战役记述为“三巴图鲁,二十二卒,夜斫贼营,万众股栗。”

乾隆皇帝曾经让宫廷画师郎世宁画《阿玉锡执矛荡寇图》后来又画《散秩大臣喀喇巴图鲁阿玉锡像》并御笔亲题赞:“于格登山,贼据险守。率廿四人,间道袭后。诸贼大溃,爰以成功。本厄鲁特降顺效忠。”

就是在这次战斗中,勇士阿玉锡手执虎贲枪在黑夜掩护下飞骑闯阵,一枪扎在对方辕门上,枪挑折了,战后打扫战场时发现前部断枪依然在扎在辕门上横着……断枪后来被善扑营武士捡回,历经多年传到师傅手里时枪头已经不知失于何处,只剩下这枪杆,师傅把它磨成一柄短棒,取名玄黓其意有三,一者,这虎贲枪制成于壬戌年,壬年按干支又名玄黓;二者,善扑营准提翼武功为玄一守;三者,此棒通体黝黑。

这短棒在李四手上也历经了大小十数战,民国时李四将它封存箱底,本意不再使用。今日行远赴险,思来这偌大民国也只此物可伴李四左右,遂取出权作驱狗防身之用。

带好行囊,李四又来到桂花胡同准备向马六爷辞行。门开,今次是易七出来道:“李警爷,家主有事不便相见,祝李警爷早去早归。”

李四怅然,望门而拜。

李四到京师警厅马房取了马,出德胜门,奔八达岭,走居庸关,穿岔道古城。

古岔道西门外,李四爷,勒马回首遥望北京。

只片刻……

一抖马缰,冲入到那苍莽的燕山群嶺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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