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桂自从怀孕以来躲在阳河县城。她这一次更紧张。前面已经有两个女儿了，再赌一次天命。她想再不行就认命了吧。在县城的开销不比村里，要租房子，水电煤，自己吃的米面都要买。压力顿时太大。便商量着做份工作，最好学门手艺吧。自己活泼开朗，愿意找人说话，就跟郝德全说想去学理发，以前流行扎两个麻花辫搭在肩膀前，现在短发的，烫头的，娃娃头，各式各样，百花齐放的感觉。郝德全觉得快要生孩子了，生完孩子还要哺乳，理发未免不太方便。提议还是学做服装吧，并且以前在麻袋厂的时候，也到大姑姐家打过下手，多少懂一些。金玉桂也算心灵手巧，买了一些服装裁剪书，拿了一些旧衣服，照着裁，然后让郝德全从老家把大姑姐在他们结婚时送的那台缝纫机带了过来，两三个月自己差不多就能做出一套简单样式的衣服了。金玉桂决定做衣服加工定制。然后到处找铺面。结果发现在中医院门口附近有一处铁皮屋，十平米不到的样子，租金便宜，两口子租了下来。刚开始没几个人过来，不过偶有一次给中医院里面的护士长做了一件漂亮的的确良花衬衫，客人很满意。穿回去之后，医院里就传开了。很多小医生小护士拿过来布料让金玉桂做衣服。没日没夜地熬通宵，有时蹬着缝纫机越来越起劲，有时竟然忘记了肚里还有一个未出世的孩子。金玉桂觉得自己终于活上了人生巅峰。改革开放的春风越吹越暖，报纸上到处在传说着创业致富的故事。郝德全也心动了，他在报纸上查找着招商信息。他发现了一则出售纤维板制造机器的信息。他那时还比较敏感，觉得着材料应用广泛，家具装饰都要用到，应该有前景。他先招了两个工人，跟他们说好机器到了就来上班。然后根据报纸上的地址找到了济南。但是人去楼空，里面在装修。郝德全郁闷到了极点，好不容易鼓起的创业勇气就像气球一样，刹那被扎破，瞬间瘪了下来。郝德全后来一直说他上当受骗了，报纸上登的消息是假的。创业这件事随着老三的来临就被彻底搁置了。刚开始金玉桂住在铁皮屋，因为很多时候夜里要赶工。有一天半夜上厕所，就是附近的那种公共厕所，刚蹲下没多久，一个黑影冲了进来就要近前。金玉桂顾不上提裤子，低下头猛地一撞，把那人撞到了一边，开始大喊救命！还好打扫卫生的老大爷听到动静出来了大声喊怎么回事，那个黑影才急忙溜走了。金玉桂感到阵痛来临，要生了。老大爷搀扶着她到小屋里坐稳，赶紧骑上自行车去机械厂把郝德全喊了过来。郝德全在厂子里找了辆三轮车急急忙忙送金玉桂去了医院。金玉桂如愿以偿生了个儿子，她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终于可以在家乡扬眉吐气了。暑假来临的时候，就回娘家把春菲接了上来。春菲还是第一次坐小客车，这感觉太舒服了。一阵阵香浓的汽油味传来，春菲深深地用鼻子多吸了几口。那是个什么样的新世界呢？春菲憧憬着这个听起来美妙的新地方。父亲下了班，母亲也忙完了一天的活计，带着三个孩子来到厂子里看露天电影。这次演的是一个狐仙的故事。老远看到一盏灯，缓缓地靠近，忽的变成了一身红衣服的女人。春菲刚开始被吓了一跳，过了一阵又觉得很有意思。父亲还给春菲和妹妹带了包五香瓜子，小孩巴掌大小，五毛钱一包，可好吃了。周围人声鼎沸，时而发出哈哈笑声，在夏天的夜里显得那么生动，有趣。也许，这才是人间烟火。电影散场还不算太晚，一家人沿街散步，走到市中心的商业大楼西至坡前面，恰好前面有个较为平坦的水泥大坡，春菲很喜欢和妹妹在那里跑上跑下，嬉笑打闹。偶尔母亲还会给姐妹俩来只雪糕，白白的糯糯的，入口即化，春菲感到从嗓子眼甜到了心里头。白天，县城的主路上有一个大肚子先生来回溜达。有时候自己干脆脱光了衣服，大人赶紧把孩子眼睛捂上，拖进屋里。据说他得了一种怪病，肚子像充气一样，一直在长大。后来据说半夜醉倒在了路边的河道里，淹死了。春菲也跟着父母去看被堕胎的婴儿展览，应该是宣传优生优育的，可是那些小婴儿要么两个头，要么两个脚指头，各种奇形怪状，把春菲大大的震撼了。春菲觉得这样一点都不好玩。春菲来到县城做了一件让妹妹和家人服气的大事。妹妹说经常被房东的小男孩刚刚欺负。春菲和妹妹在附近的街上遇到了刚刚，春菲马上说，谁叫你欺负我妹妹的，我是她姐姐，记住了！咣一脚，刚刚被踢倒在地了！嚎啕大哭起来。刚刚妈带着儿子上门理论，金玉桂打了个圆场就支走了。妹妹称赞姐姐是大英雄，终于不再害怕刚刚了。春菲教导妹妹，以后要是再敢欺负你，就说我姐姐马上来了。金玉桂心里也觉得爽气，这个女儿还真是敢想敢干呢。她开始计划着将女儿接到自己身边来。春菲要被送回去的时候，一家人带着春菲来到了西至坡大楼，准备给春菲买件衣服。春菲看中了一件白底蓝杠还有几多小花的海军裙。一打听价格，30块。比爸爸一个月工资28还多，两口子摆了摆手走开了。春菲挣扎着要，她第一次发现这么好看的衣服，的确她的审美也不错，是里面几乎最贵的。不过在这样最时髦的大楼里，稍微一件衣服就不便宜。父母拗不过春菲，咬了咬牙还是给买了。姐妹俩穿上新衣服，推上弟弟，一起去照相馆照了童年唯一的一张合影。不过有一天，儿子在门口玩，金玉桂去了躺厕所，回来就不见了。金玉桂首先不相信这是真的，等到四周急速地看了一圈没有发现儿子的身影，她第一次感觉到天晕地转的感觉，眼前发黑，一片金星。她要站不住了，为什么是我？为什么要发生在我身上？她大喊着儿子的晓冬的名字，大哭着去拉着老公到处找。她觉得这辈子完了。如果老天长眼，她愿意牺牲自己二十年的性命换来儿子的健康平安。也许老天爷真的可怜她，邻居老奶奶领着自己孙女，牵着晓冬回来了，说见她不在，怕晓冬走丢了，带着一起去玩石子了。金玉桂更加爱儿子了，女儿的事就渐渐放了下来。小县城也不太平。本来春菲的姑父当着化肥厂的一把手，如日中天。可是在一个冬天的周末上午，他的朋友去宿舍看他，发现门窗紧闭没有应答。隐隐约约觉得煤气味很大。小伙赶紧砸开了窗户大喊救人。那个年代取暖都用烧煤球的炉子，姑父遭遇了严重的煤气中毒。当时大便小便都受到了严重的影响。医生说再晚去半个小时恐怕没命了。能活下来算是不错了。姑父便从一把手的位置上退下来，提前办理了病退。郝德全觉得自己在机械厂的合同工是没有指望了，这份工作本来就是大姐夫帮忙介绍的。而今没有了依靠，这个临时工身份难上加难。加工衣服的小铺子的房东见金玉桂生意做的挺红火，便来谈来年的房租了，准备涨一倍。真是狮子大开口。在和医院的护士聊天中，她得知这一片属于违建，内部消息很快便要拆除了。金玉桂惊了一身冷汗，赶紧提前一个月讲好退租了。她还是想把春菲也带在身边，但是三个孩子，接下来老二也该入学了，在县城里借读的费用太高了，他们承担不起。两个人一合计，村里读书不怎么花钱，吃的地里也就出来了，怎么着还不至于饿死，还是回老家吧。他们做了一个在当时看起来甚为正确的决定。到了和姥姥姥爷说离别的时候了。春菲有很多的不舍，但是新生活充满了未知，加上跟父母有天然的血缘牵连，就不那么的难过了。姥姥姥爷带着一个小孩几年，有了很深的感情，眼睛红红的。春菲不敢直面她们。不过春菲握紧了拳头，你们一定要长寿啊，等我有出息以后，让你们过上更好的生活。但是她没有说出来。再一次吃完姥姥擀的面条，春菲坐在母亲的自行车座后面，默默念着：背后的山山水水，一早一木，再见了！我永远怀念你们！